动物界的狩猎活动往往是极其需要耐心的，但人类则不同。
我们可以充分使用工具，石器、刀具、陷阱…无所不用其极，这属于智慧的人类传承。
“很有意思。”
范看着我在地上挖出一个大坑后这样评价。
“如果你是指你一直在旁边看着我的这件事的话，”我扔下铲子，哼哧哼哧爬上大坑，喘着粗气，“那确实是！”
“嘿，无意冒犯，但我确实不太适合这种体力活。”范解释他只旁观不帮忙的原因。
“嗯，对！”我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旅行小说家显然比一个城墙守卫强壮多了！”
范没想到我会这样呛他的话，有些小心翼翼地发问：“你……生气了？”
“一点也不！”
说这话的时候我正拖着一层厚厚的草盖往坑上铺，没留神范什么时候拽住了铺盖的另一边。等我发现的时候，范正把铺盖掀起来然后让它平稳落在陷阱的洞口上。
“完美！”我称赞他干净利落的动作。
然后我终于有空闲蹭蹭额头上粘腻的汗，坐在老藤树竖起的突出于土壤根部处喝口水，我分出一部分热茶递给范，“尝尝？我自己煮的。”
“谢谢。”范接过以后，我才看清楚他白得不正常的脸色。
“你还好吗？”我问。
“当然，我没事。”
范说了一个很快被揭开的谎言。他在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瞬间就从老藤树根上翻倒下去了，背部着地。
而我还来不及嘲笑范姿势的滑稽，就发现了更让我吃惊的事实。
我：“你的腿怎么了？！”
范的腿完全断开了，截断的部分像木偶可拆卸的腿部一样，悬挂在树杈上。
很明显，这正是导致他从树根上掉下去的根本原因。
“我看起来很糟糕。”范苦笑了一下，对我说：“劳烦你能把我的腿取下来吗？”
我没去尝试把范扶起来，这时候我得留给他一点缓和的私人空间。
我去捡回了他的腿。
范的右腿从大腿根部断开，上面栓着一圈用于固定的皮带，但是现在连皮带一起都断开了。
不难判断，范每天都要戴着这个像假肢一样的东西。
可他从没向我提起过这事。
一时之间，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从玩家的商店里兑换了黄油啤酒，递给范：“要聊聊吗？”
范接过啤酒，低头喝了一口。
这种啤酒是玩家之间可以相互赠送的礼物，用于增加好感度和心情值。
如果范也是玩家，那他现在的头顶会出现一个心形的烟花，砰一下炸开。
我不知道可以增加心情值的道具对范是否有用，但他喝了几口黄油啤酒后，主动开口说话了。
“这事大概得从我成为城墙守卫之前的事讲起。”范坐在树根上，灌了一大口黄油啤酒，说道，“其实，我来自奥特湾。我是在那儿出生的。”
和所有老套故事一样，范的父母含辛茹苦地抚养他长大，他从一个小孩变成一个可以依靠的男子汉。
他范跟随他的父亲出海，那天天气不错，空气清新。范和他的母亲在岸边告别。他们父子打算在三周后回来，但事实却是是三个月后，范的母亲才等来了范以及她死去的丈夫。
没有人知道在大海深处发生了什么。
这件事直接导致的结果是范失去了父亲，然后是悲痛欲绝的母亲。而也是从那天开始，范的右腿开始脱落。
某天早上，范从他的床上醒来，柔软的熟悉的床铺安静地陈列在他的身下，而他断裂的腿部安静地躺在他的窗边。
范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他甚至以为眼前这不过是个噩梦，因为他被切断的伤口没有任何疼痛。
但很快范发现虽然难以理解，但他身上确实发生了一些没法用他的已有知识去理解的事。
范很震惊，但随即他冷静下来，为自己制作了一副可以将腿绑在自己身上的……装置。
说来也奇怪，根据范的描述，当他的腿被绑在身上时，就好像他的腿部从来都没有受过伤，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腿，也能轻易操控。
但依然会出现让他措手不及的状况，比如刚才被树根绊倒就算一件。
这或许是个诅咒。范这样判断。
之后发生在范身上的事，如果抛开悲剧色彩去看，其实相当简单。
为了解决这个诅咒，范离开了奥特湾，离开了他从小熟知的环境，独身一人来到了都城，并成为了一名守卫，直到现在。
我没有对这个过于简略的描述表现不满。每个人都有秘密，真要较真的话，我所隐藏的事实比范多得多。
“这就是我的秘密。”范最后这样说。
他手里的黄油啤酒和我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祝福范的话在我舌间滚动，但我最终还是把它们都咽回肚子里。
我选择了更轻松的回应：“别指望我会因为这个就给你免费做野猪肉！”
然后我率先跳下树根。范握住了我伸向他的手掌，也从树根上跳下来，对我说：“回去吧。”
“嘿，所以你找到治疗你腿部的办法了吗？”我看着他问。
范他一边系上绑在腿部的带子，一边回答：“没有。”
“巫师们的踪迹总是很难寻找，并且他们的开价不便宜。但如你所见，现在的我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为什么不去城里打听打听？”我问，“像你这样的人，你应该能找到一份不错的活儿。”
“我听出你对城门守卫的强烈不满了，瑞。”
“你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在转移话题。”我说。
范轻笑一声，并没有在意我的直接。
“但这其实有关一个…约定。”范稍微斟酌一下，最后选择了“约定”这个词， “或者那应该是个承诺，约好要‘一起进城’。”
约定？范的背景故事里从没提到过这个，只有一个一笔带过的未婚妻。
“和谁？”我忍不住脱口而出问道。
范一时之间没有回应。他看起来有些害羞，血色涌上他的脸，这让他的五官看起来更生动了。
“四月。”范回答说。
“所以，四月是你的未婚妻？”
我在他站稳前突然问，据说这种防备心最低的时刻会让人吐露真话。
虽然我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是。”范条件反射，立刻回答。然后他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问我：“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骗他说：“只是好奇。”
“四月是我的…朋友。”范稍微斟酌一下，最后选择了“朋友”这个词，“她很不一样。是那种我没办法形容的特殊。”
朋友、不一样、特殊……我觉得我大概猜到了一些事。
范从我的表情里明白了我在想什么，他摇着头否认：“不是你想的那样，瑞。”
“我们只是朋友。”
“关系很好的朋友。”
“只是后来她失踪了，嗯，这个描述不太恰当。我知道四月一直有远行的打算，她是个专业的旅行家。这并不意外。最开始我们也保持着正常频率的通信，但后来……”
范陷入了记忆中。
“后来她就断了音讯。最后一封信上她说自己好像陷入了什么麻烦，但她没有具体说。我还没能细问，她就没有消息了。而我来都城做守卫也是接受了她的建议。”
“你腿上的装置也是她帮你做的吗？”我问。
范下意识扶住了自己的右腿，说道：“不，怎么了？”
“没什么。”我说。
看起来四月真的对他很重要。
我说：“我在想，或许我能帮你找到擅长解咒的巫师。”
“找？怎么找？”范问道。
当然是翻翻游戏剧情，上论坛逛逛，发帖子问一句有没有女巫相关的游戏任务或者隐藏剧情。
但这没法跟范解释。
“我有一些不太体面的朋友，或许帮得上忙。”我说。
我试图把范往探听消息的那些三教九流上引，他果然不再追问。
范的表情犹豫。
“怎么了？”我转头盯着他，“你要劝我少跟他们来往吗？”
“不，完全没有。我是说，如果那是你的朋友，那是你的自由。”范说，“我只是在想，或许你能同样帮我问问有关四月的消息吗？”
这是范向我提出的第一个请求，完全无法拒绝。
“如果我真找到四月了，你打算怎么谢我？”我开玩笑问范。
“如果你真的找到四月的痕迹，”范说，“那就……放你入城。”
这倒稀奇，我追问范：“真的？不怀疑我是坏人了？”
范没说话，冲我摇摇头：“不。”
虽然得到了范的承诺，但我心里也没觉得有多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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