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守与不守

脸上的青肿短时间内是消不下去了,贺程不得不在这种状态下回家,成映川坚持送他到楼下:“你先上去我再走。”

贺程无奈一笑:“他没那么无聊一直盯着我。”

“那你想好怎么跟你爸说了吗?”

贺程想了一路,但他相信,无论他编多高级的理由,结果都是一样的:“我自己会应付,别担心。”

“那你好好跟你爸说。”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嗯。”

成映川走后,贺程在楼道口站了一会儿,才慢慢爬上去,用钥匙开门。

贺建新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声音回过头,只一眼,便敏锐地捕捉到了贺程身上的一丝不寻常,“脸怎么了?”他问道。

贺程在门口换鞋,有意偏着头:“没什么,打球摔的。”

贺建新沉下脸,起身走到他跟前,命令道:“把头抬起来。”

贺程不说话,贺建新突然捏着他的脸,用力扳起来,左右看了看,然后他松开,甩手给了他一巴掌:“还敢说谎!”

他粗暴地撸起贺程的衣袖,两条手臂上都是青痕,打球就是再怎么摔,也摔不成这样。

齐萍听见声音,从厨房里出来,想上前劝又拿不定主意,只能紧张地来回看着他们父子俩,让贺建新有话好好说。

“学会骗人了,啊?”贺建新气得手抖,“老实说,你这两天也没在学校是不是,去哪里鬼混了?!”

贺建新打的那一边,刚好是他挨了沈迪一拳的那一边,本就肿得老高,这一巴掌下去,连着耳根一阵剧痛,耳朵里面更是嗡嗡直响。

贺程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含糊地回了句没有。

“没有,没有你这一身伤哪来的?!”贺建新拽着他的衣领,把贺程拽了个踉跄,“不学无术的东西,我送你去一中是为了让你跟人打架鬼混的!”

晕眩感令贺程头重脚轻,一时间没缓过劲儿,摇了摇头。

“你还有脸认?你有脸你就该知道,你老子当初花了那么大力气把你送进去,不是为了让你往坏党里面钻……”

“是吗。”不知道从哪里涌上来的一阵疲惫感让贺程按下他的手,从衣服上甩开了,这动作一下令贺建新有些错愕。

贺程没看他,往后退了一步,靠在柜子上,“当年你要是不改我志愿,我想现在大概一分力气都不用你花。”

“你!”贺建新没想到他会顶嘴,一时气急,随手拿了本杂志,卷了就往贺程身上抽,并示意齐萍拿更称手的工具来。

齐萍犹豫着:“先都别动气,小程他不是……”

“还不快去!”

她最后拿了根藤拍,比鸡毛掸子受力面积大点,打起来没那么疼,虽然在教育儿子上她一向说不上话,但到底比贺建新要心软。

贺程一动不动地站着,“有时间也问问你自己,你送我过去,真的只是为了我好吗,不为点别的?”

“小程。”齐萍难得出声,“你少说两句。”

“为什么,我还能为什么,白眼狼,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东西!”贺建新命令贺程把外面的羽绒服脱了,接着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打。

贺程面无表情地任他打,也不反抗,直到贺建新打累了,停手了,他才重新开口:“打完了吗?打完我回房间了。”

贺建新打累了,声音小了不少:“你认不认错?”

“我没有错。”

“打架就是错,撒谎就是错!”

“那是你以为。”贺程没再看他,拎起书包和衣服进了房间,关了门。

贺建新就是再气,也没力气把他抓出来再打一遍,老了就这点不好,被打的人没事,打人的倒快挨不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在外面敲门:“你住宿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

贺程朝里躺着,没有回答。

这天晚上,贺程没有出来吃饭,齐萍一直在外面敲门,贺建新吼了句:“吃什么吃,让他好好反省!”她只能又把饭端走了。

贺程估摸着明天的早饭也泡汤了,他现在一身伤,不能骑车,来去的公交费要算在生活费里,那样的话,就更得省着了。

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沈迪悄无声息地来了趟学校,把退宿手续办了,之前留下来的东西一概没要,全扔在楼下的垃圾箱里,包括很多未拆封的电子产品,阔气得让整幢楼的人都唏嘘了好一阵。

为了避免再有类似的争吵,黄明特地让贺程跟另一个宿舍的同学换了下,连教室里的座位都调远了,大有永绝后患的意思。

可能是开春后天还是太冷的缘故,这么点伤花了贺程两个礼拜才好,这两个礼拜里,沈迪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贺程在他的数学试卷里夹了张纸条,纸条上是时间地址和一个落款,他约他见一面,两天后这张卷子被例行来他们班取的向磊带到了沈迪手里。

又是一个周五,和成映川在路口分开后,贺程独自一人去了上次他被围殴的地方,在离那条路不到两百米处,有个施建中的商业楼盘,不知道什么原因停工了,现在里边空无一人,他把地点选在这里,也是希望他们两个能好好地把这件事解决一下,至于用什么方式,他并不在意。

贺程到的时候,沈迪已经在了。

他背靠着水泥墙,蹲坐在散放了一地的脚手架上,半仰着头,头发向后撩起,一身衣服松松垮垮,倒是没在抽烟,只眼睛有些无神,不知道看向了哪里。

比他想得要守时。

虽然对这人没什么好感,但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这张脸是真的漂亮,漂亮到极具欺骗性,好像眼前片刻的静止就能教人忘了他曾经有过的怎样恶劣的面孔。

看样子是又跟人打架了,其实挺不适合的,这样一张脸,但凡有点痕迹都异常明显,贺程突然感到受宠若惊,为他架务如此繁忙还要抽出时间来见自己。

听见脚步声,沈迪转过头来,没什么意外地扫了贺程一眼。

贺程脱下背包,扔一边地上:“其他人呢,你的那些跟班呢?”

沈迪突然戒备地往他身后看去,发现除了贺程以外,并没有第三个人出现在这里,他笑了声:“胆子不小。”

“我想你总不会一个招用两次。”

“你是没人吧,毕竟你那点恶心事,敢让他们知道吗?”

贺程最看重的两个朋友恰恰都知道,但他没有反驳,而是问:“还有力气吗?有我们就一次性解决,今天我要是赢了,你就当从来不认识我,行吗?”

“那要是输了呢?”

“输了就下次再约。”

沈迪轻嗤了声:“挺会算啊,便宜都你占了。”

“我不需要你让步什么。”贺程说,“你没有证据,没人会相信你。”

“那我问你,你是吗?”沈迪看着他。

贺程跟他对视,沉默了几秒后回道:“是。”

就算他说不是,以沈迪无耻且恶意的想要追根究底的决心,一样会逼到他回答是为止,何况贺程真的是,他没有长此隐瞒的打算,但也没想在这个时候公开。

隐瞒或者公开,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和谁,那都是他自己的事,他不需要,也不应该有人来替他做决定。

听到他说是,沈迪眼底流露出几分嫌恶之色,他扯了扯嘴角:“可惜我今天手机丢了,不然刚才那番话,我一定给你录下来。”

他一直靠着墙,细长的手指向下垂着,没什么力气似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唇色看着比脸还白上几分。

贺程看不出他身上哪里还有伤,单看脸算不上严重:“那起来吧,我赶时间,还有,别打脸,有印子我回去没法交代。”

沈迪动了动,右手扶着身后的墙,放慢动作一样地把自己撑了起来,虚晃了两下后,他站稳:“行啊,来。”

刚说完,一条血线顺着他的手臂流了下来,汇聚在指尖后,一滴接着一滴均速落地。

贺程:“……”

贺程眼皮轻抬,神色间是一言难尽的复杂。

沈迪见他看自己的手,才意识到居然流血了。

刚才来的路上遇到廖安辉他们,不出意外地干了一架,一帮脓包,四个打他一个居然都没打过,要不是嫌进警察局麻烦,他绝对能把他们一个个全干晕过去。

“你除了打架还会什么?”

“那你除了死读书还会什么?”沈迪脱了外套,胡乱往手臂上一裹,算是止血了:“别废话,对付你,一只手够了。”

贺程收拾东西准备走人:“等你哪天好了我们再约,别今天我赢了,你说我胜之不武。”

沈迪靠回到墙上,喊住他:“你想好了,今天我心情不错,换个时间就算你赢了,我不认,你拿我怎么办。”

贺程转身的动作一滞,为要和这种人讲道理的自己感到不幸:“无论我今天是输是赢,你都没打算放过我吧。”

沈迪低头摸了根烟,放嘴上咬着:“谁知道呢。”

贺程一把揪起他的衣领,等沈迪意识到要闪避,反应慢了几秒,拳头已经上来了,他被打得偏过身,两腿一脱力,摔了下去。

他躺在地上,胸口不住地起伏着,贺程低头看他:“这一拳是我替秦俊还的,他对沈歆没有坏心思,算你向他道歉。”

沈迪死死盯着他,接连的喘息令他说不出话,一开始是打兴奋了,后来一直没怎么动就没发觉,原来伤得还挺重的。

“至于我和你,你要不肯就这么算了,我愿意奉陪,只是我有个条件,别动成映川,他什么都不知道。”贺程烦躁地捡起地上的东西。

他其实没有对这件事能在今天彻底解决抱多大希望,但沈迪完全不配合的态度,还是令他烦躁。

这人比他想得还要喜怒无常。

贺程急着赶回去吃饭,经过上次的事,现在学校有事这个幌子已经不管用了,回去得晚了,免不得又要看贺建新脸色。

他走出去一百多米,快走到大路了,回头看,被人形勾出来的那片影子还在那稳稳地躺着,半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这小子不会是不打算回去了吧。

此时天差不多已经黑了,四周空无一人,只剩下阴气森森的残楼,走远了还能听到风刮过时鬼叫一般的回声。

贺程想起那条笔直的血线,天人交战了一番后,轻叹了口气。

不说别的,至少在他那一拳之前,人还是能站起来的。

他重新折回原地,用脚尖踢了踢沈迪:“还有气吗?”

沈迪猛然一个激灵,看清是他后才松了口气,“有手机吗?”

“没有。”

“穷逼。”

贺程要走,他喊住他:“帮我打个电话。”

“给谁?”

“我给你号码,你让他来接我。”

贺程仔细回想来的路上哪里有看到公用电话,沈迪再次喊住了他。

“又怎么了?”

“……别走太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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