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下午，大家都在办公室忙碌着，护理院突然打来电话，说何音又闹起来了，不肯穿鞋，光着脚到处乱跑，怎么拉都拉不住。护理院的意思是一直依靠镇静药物也不是办法，最好是有人过去安抚一下，看会不会有效果。
阿东和梁顾说这件事的时候，叶宁刚好也在场。
“知道了。”梁顾看了看表，“我把手头的事处理一下就过去。”
他抬头，发现叶宁在看着他，“我去就好，”他对叶宁笑笑，“我说过，你可以不用去的。”
梁顾忙完，准备动身，他想告诉叶宁自己吃晚饭，各个办公室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却没找到他。
梁顾拿了车钥匙，打算去地下车库，走到电梯口，才发现叶宁正靠在墙边，像是在等他。
看见梁顾，叶宁站直身体，“我……和你一起吧。”
***
护理院的房间里，何音披着头发，穿了一身白裙，呆呆地坐在床边，一双青白的赤脚沾满了泥。
护理院的工作人员对梁顾解释，“她一直不肯穿鞋，在庭院里乱跑，眼看外面要下雨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她哄回来的。”
叶宁站在门口，没有上前，他看上去有些尴尬不安，好像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何音。
梁顾去了卫生间，不一会儿，端了一盆温水出来。他把水盆放在何音脚下，蹲下来，“来，洗脚了。”
何音看着梁顾，嘴角渐渐上翘，左右歪头笑嘻嘻地，像在看一头大猩猩。
梁顾正挽起袖子，何音突然毫无预兆地脚一蹬，一盆水全洒了，梁顾马上起身后退一步，但鞋子裤脚还是被打湿了。
护理员急急忙忙去拿拖把，梁顾脸上一点愠怒也没有，他拾起地上的空盆，想要再去打水。
叶宁拦住了他，“我来吧。”
他重新打了一盆水，放在何音脚下。他低着头，似在酝酿情绪，过了一小会儿，他抬头，看着何音，很自然地喊了一声：“妈妈。”
何音涣散的目光，缓缓地收回来，落到了叶宁的脸上。
她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了，神情慢慢变得疑惑。
叶宁捧起何音沾了泥土和树叶的脚，柔声和她商量：“脚脏了，洗一洗，好不好？”
何音的脚冰凉冰凉的，她乖乖地，让叶宁把她的脚放进热水里。
叶宁的手指修长漂亮，他轻轻撩水，耐心又温柔地洗去何音脚背上的污迹。
半晌，只听滴答一声，水盆里泛起涟漪。
是何音的眼泪。
叶宁抬头看着何音，何音眼中流露出无尽的哀伤，让人不忍直视。叶宁眨眨眼，眼角也跟着湿了，他低头，认真地继续洗着。
何音这一次没叫他小景，却也没闹，一直都很安静。
也许是白天折腾得太累了，何音躺在床上，叶宁握着她的手，她慢慢地，睡着了。护理员舒了一口气，对于何音这么快就安静下来感到很不可思议：“她之前每天都要用安眠药的，今天……”
“嘘……”叶宁轻声阻止她说下去，他看着何音安详的睡颜，不忍打扰她，许久，他往上拉了拉被角，帮何音盖好了被子。
***
从护理院出来，天色阴沉沉的，已经下起了雨。
“我来开吧。”叶宁从梁顾的手里拿走了车钥匙。梁顾顺从地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他确实有点累了，因为卓信恶意收购翔翼股份的事情，这几天他压力都很大。
“谢谢你。”梁顾对叶宁说。这些年，他好像从未有谁可以真正去依靠，只有叶宁，会在他茫然无措的时刻替他解围，让他心安。
“太客气了，”叶宁说，他感慨道：“你对小景的妈妈，真的很好。”
“是吗？”梁顾看着窗外的雨滴，半天，叹了口气：“我其实没有那么高尚，我对不起她，对不起小景，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让我自己好受一点。”
雨刷器来回地摇摆，红色的刹车灯，昏黄的路灯，招牌的霓虹灯，各种颜色的灯光都变成了液体，在车窗上静静地流淌。
梁顾看着那些光怪陆离的河流，心也沉了下去，他没法不在雨夜想起小景。
他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也是个雷雨天……
放学后，小景和梁顾在学校后面的小巷里碰了头。自上次之后，梁顾一直都很老实，小景貌似也忘了那件事，他们又像以前一样混在一起。
天边黑云滚滚，仿佛大军压境，小景好像受了低气压的影响，显得有些忧虑。
“你怎么了？考试没考好？”梁顾问他。
“没有。”小景摇摇头，少见地和梁顾发起了牢骚，“我妈最近回家越来越少了，我都很少能见到她，她昨天打电话给我说，她要出国学习半年。她在抽屉里留了一些钱，让我这段时间好好照顾自己。”
“也不知道她怎么那么忙。”小景噘了嘴，把手里的小石子一颗一颗丢出去，打在墙上。
“大人嘛，都不容易。”梁顾故作老成地劝解道。
小景抬头看了一眼天上厚厚的云层，“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雷阵雨。”
不知道小景为什么要提这个，梁顾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嗯。”
“哥，那个，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小景有点羞惭为难地看着梁顾。
“没问题。”梁顾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觉得没有什么忙是他帮不了的。
“我有个毛病，我……怕打雷，白天还好，晚上，就很怕……”小景咬咬嘴唇，“我妈不在，今晚就我一个人，我……”
“嗯？”梁顾眼睛亮了。
“你今晚……能陪我吗？”小景挠了挠头，很不好意思。
梁顾楞了楞，连忙点头如捣蒜，“可以啊，可以可以，太可以了。”
“那……你怎么和家里说呢？”
“我爸不在，我妈最好说话了，我实话实说就行了。”梁顾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小景家的楼下，阿东递给梁顾一个袋子，是梁顾让他回家取了送过来的，里面装着他的睡衣和洗漱用品。
梁顾叮嘱了阿东几句，大意是教他怎么跟赵慧芸解释，好让赵慧芸相信，她的宝贝儿子并不是出去鬼混。
小景家里永远那么整洁干净，小小的两居室，简单又温馨，梁顾其实很喜欢待在这儿，他觉得自己家太空旷，无聊，没有人气，不像小景家这么舒服。
小景煮了些何音冻在冰箱里的速冻饺子，当做两人的晚饭。吃完了，小景在饭桌上写作业，梁顾就在旁边装模作样地翻书，翻了半天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总是忍不住偷瞄小景，小景一专注，小嘴就无意识地嘟起来，特别可爱，梁顾舔舔嘴唇，好几次不得不逼着自己把邪念压下去。
这段时间出了一部很火的武侠剧，大家都在看，小景写完了作业，两个人就一边吃西瓜，一边看电视。
家里的电话铃响了，小景从沙发上下去，走到窗边去接电话。
梁顾把电视调成静音，一片安静中，他隐约能听到对面的声音。
“小景，今晚有大雨，你……”是何音急切的声音。
“妈妈你不是出国了吗？你怎么知道我这里下雨。”
“我看了天气预报，小景你怎么办，你一个人会怕的，怎么办。”何音在那头急得哭了，“妈妈好想你，妈妈好想回去陪你……”
“妈妈你别哭，我请了同学来家里陪我，我没事的。”
“小景，你一定好好照顾自己啊。小景，对不起……”何音抽泣着。
“没事的妈妈，雨季很快就会过去了，你不用担心我……”
挂了电话，小景去窗口看了看外面，黑云已经飘到了头顶上，密密实实地遮住了整片天空，他忧心忡忡地看了一会儿，伸手把窗帘都拉上了。
电视剧演完了，洗漱完毕，他们躺在了小景卧室的小床上。有梁顾在，小景好像很安心，很快就睡着了。不多时，梁顾也迷糊了过去。
午夜时分，天空中突然毫无预兆地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咔嚓一个大雷，响彻云霄，惊天动地。
小景惊坐而起，脸色煞白，梁顾也醒了，小景转头看见梁顾，一头扎进他怀里，梁顾楞了一下，搂住了他，片刻，无师自通地用手捂住了小景的耳朵。
一时间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小景在梁顾的怀里颤抖着，像是吓坏了，梁顾一动也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好一会儿，小景才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抖了。
“你怎么样？好点吗？”梁顾小心翼翼地问。
小景轻轻拉下梁顾捂着他耳朵的手，“没事了，有人在，就好很多。”他抬起头，“哥，谢谢你。”
梁顾一笑，“你跟我还客气……”
“哥，你真好。”小景由衷地说。
梁顾心里美滋滋的，“有多好？”
“我妈不常在家，其实我有的时候，挺孤单的。”小景认真地想了想，“跟你在一起，就觉得很开心。是那种不一样的开心，我说不出来，反正，很特别。”
梁顾得意地笑了，“那我以后经常来陪你。”
小景点头，“嗯。”
早晨，梁顾在厨房准备早餐。他在饭桌上摆好面包，牛奶，他自己的盘子了放了三个焦糊的蛋，小景的盘子里，是个完美漂亮的溏心蛋，蛋黄橙红透亮，像个小太阳。
小景穿好了校服，坐到桌子旁。
“小景，吃饭。”梁顾殷勤地把盘子放到他面前。
小景看着梁顾盘子里那三个糊蛋，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好像从没看到过这么好笑的事情，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梁顾坐在他身边，挠着脑袋，也跟着嘿嘿傻笑。
小景笑够了，用筷子从中间夹开自己的煎蛋，分了一半，轻轻放到梁顾盘子里。
梁顾好感动，“小景……”
“哥。”小景叫他。
梁顾等着小景说下去，可是小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梁顾能看到小景的睫毛，快速地一眨一眨。
很久之后，小景抬头，慢慢靠近，轻轻地、浅浅地亲吻了梁顾的嘴唇。
“小景……”梁顾傻了，他觉得自己在做梦，那梦是淡绿色的，梦里有和风，浅草，洁白的小雏菊，一朵一朵地绽放，那些世间最美好的事物，都是属于他的。
小景看着梁顾，水汪汪的眼睛里透出一丝迷惘与哀伤，“是不是只有最亲密的人，才会这样？”
梁顾愣了，用力点头，“是。”
小景声音有些发颤，“哥，我是不是和别人，很不一样？”
梁顾忽然心疼极了，他在小景的面前蹲下来，拿起小景的一只手，贴在自己脸上，“你和我一样。”
小景看着他，茫然地叫了一声：“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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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你和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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