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重逢

破门而入的的确是警察,叶宁确认了来者身份,松了一口气,在下一秒放心地晕了过去。

梁顾接到可可的电话差点疯了,一边急忙给警局熟识的人打电话打探消息,一边往可可说的地址一路疾驰,半路上他接到了通知,得知人已经送往医院,便立马调转车头往医院赶。

他到医院的时候叶宁已经在抢救了,他在走廊里茫然无措地走了几个来回,靠上墙壁,竟是腿软得站不住,索性一点点滑下去,坐在了地上。他双手抱拳,无意识地啃咬着手指的关节,心中像烧了一把山火,焦灼不堪——

他失去的已经够多了,如果连生命中唯一支撑也要被夺走,要怎么才能活下去?他早已不再是那个刀枪不入的梁顾,没了盔甲,只能以柔弱之躯对抗来势汹汹的恐惧与煎熬,可是那痛楚无孔不入,像细细密密的蚂蚁爬遍全身,腐骨蚀心,血肉模糊。

穿白大褂的医生推门走出来,“病人目前体征已经平稳,但尚未苏醒,初步判断脑部受了较重的外伤,还需要继续观察。”

梁顾紧紧握住医生的手,像是托付了全部的身家性命,恳求道:“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拜托你,帮我救他。”

***

叶宁感觉自己在一片漆黑中奔跑,周遭悄无声息,没有人,没有光,什么都没有。他不知道这是哪儿,他只知道自己不能留在这里,可怕的安静就像一只无形的怪物,多停留一秒就会被它吞噬,于是他只能拼命地跑,头也不回地跑,跑到要吐血。

可是不管他怎么逃,始终在黑暗里打转,万分绝望之际,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门。他用尽全力,推开了那门,一道刺眼的白光,晃得他眼前一片空白。

渐渐地,那片白色,于模糊中化做实体,是白色的天花板,是白色的墙,是白色的窗帘。他视线的焦点慢慢落回近处,透明的输液管蜿蜒而上,里面的液体滴答滴答,不知流向何方。他恍恍惚惚地看了很久,终于明白这些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得救了,他活过来了。

他凝神半晌,感知到自己呼吸、心跳都在,他试着动了动手指,还好,没什么问题。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鼻息声,很近,很近。

头颈上厚重的绷带限制了他的行动,他缓慢地扭过头去——

一个人趴在他床头睡着,头发蓬乱不堪,紧皱的眉头之下,挂着两个乌黑浓重的眼圈。

是梁顾。

叶宁静静地看着梁顾,他已经独自完成了一场诀别,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梁顾,重逢的巨大喜悦与悲怆同时在心中激荡,他舍不得移开目光,就这么静静地,把梁顾看进心里去。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梁顾睫毛微微动了动,醒了。

他抬头,看到叶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激动得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所有的惊讶、喜悦、恐惧、担心,那么多激烈交织的情绪,在长久的对视之后,只化作一句带着颤音的“你醒了?”

“嗯。”叶宁答应。

“感觉怎么样?”梁顾小心翼翼地凑近,“难受吗?我去叫医生。”

“不,别叫。”叶宁下意识伸手去拉他,“我想和你待一会儿。”

梁顾愣了片刻,握起叶宁的手,整个人都松懈下来,缓缓舒了一口气,“真是太好了,你昏迷一整天了,我一直担心你醒不过来。”

“那个,我残了吗?我还能动吗?”叶宁问。

“没残,但伤得不轻。”梁顾面色沉重,“软组织挫伤,肋骨骨裂,手指骨折,脑震荡……”

他说不下去,停顿了好久。

“梁顾……”叶宁唤他。

梁顾把他的手握在手心里,痛心疾首,“傻子,为什么一个人去做那样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叶宁咧嘴,“大意了。”他不小心牵动了开裂的嘴角,立刻倒吸了一口气,“疼。”

“你还笑得出来,”梁顾实在没忍住,责备他,“你有没有想过,你如果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办?”他的故作轻松维持不下去,眼圈渐渐红了。他不想让叶宁看见,便低下头,可是涨红的耳朵和脖颈、越来越粗重的呼吸暴露了一切。

“梁顾……”叶宁用力回握他的手,“对不起。”

“不是怪你,我是……”梁顾哽住,用手掌擦了眼角,“我是……真的吓坏了。”

“我也曾身处那样的绝境,我明白那种感受,所以我去了。我没想到会中计,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叶宁解释道。

梁顾摩挲着他的手,“别自责了,你没事比什么都好,明天我就去寺庙里磕头烧香,感谢佛祖保佑你。”

“那些人,抓住了吗?”叶宁问。

“现场的那些人都跑了,不过警察找到了可可,他全都招了,是段嘉亿逼他干的。”

叶宁顿了顿,冷哼一声,“果然是他。”

“段嘉亿得了风声,也想跑,晚了一步,被警方给控制了。”梁顾的眼神一点点变得阴冷狠戾,“那个混账,他死定了,我一定要杀了他!”

叶宁抽出手,轻轻覆上梁顾的耳根脸颊,安抚他,“不至于,梁顾,我不想你为了那个烂人,手上沾血。”

梁顾痛悔地叹气,“都怪我,太优柔寡断。之前我一直没明着找他算账,是因为我觉得他不配。我有大把时光要享受,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何况我用点小手段慢火也能熬死他,可万万没想到竟然把他熬成了一条疯狗。”

叶宁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我当时就猜到是段嘉亿了,我曾经试图把他引出来,跟他周旋,我以为他要的是钱,可是那些人根本不为所动。”

“你的意思是?”梁顾疑惑。

叶宁看向梁顾,“你不觉得这事儿很蹊跷吗,段嘉亿明明很需要钱,但他绑了我,却没有要挟你,这说明什么?”

梁顾皱起眉头,凝神思索。

“这说明,他的目标不是钱,是我。”

“他为什么这么做?”梁顾犹疑地问,“为了报复?”

“我不认为段嘉亿有那个胆量,我觉得,段嘉亿更像是被选中来做这件事的。”叶宁停顿一下,“而且,很有可能有人给了他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你是说,段嘉亿背后另有其人?”梁顾脊背发凉,震惊又后怕,“难道……”

“我只是猜测,也未必就一定是真的。”叶宁说。

“这件事动静闹得很大,”梁顾说,“警局那边连夜在审,不过据说段嘉亿那家伙嘴很硬,咬死了不承认是他干的,什么都不肯说。”

叶宁思索片刻,“他们对我施暴的时候,有人在录像,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交差用的。如果能找到那段视频,就是最好的证据。”

“我知道了,警察就在外边守着,你醒了,他们肯定会来问话。你有什么能想起来的,都一五一十地跟他们说。”梁顾看着叶宁的眼睛,“叶宁,你相信我,不管最后查出这个人是谁,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我都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他。”

“嗯。”叶宁点头,“别担心,该警察做的,就交给警察好了。”

梁顾心疼地给叶宁掖了被角,“你好好休养,快点好起来,别老让我提心吊胆的。”

***

梁顾就像在医院扎了根,除了出席一些必要的会议,剩下的时间都待在叶宁身边。虽然请了护工,但他还是不放心,很多琐碎的照护工作他都要亲自上阵,把叶宁伺候得密不透风。

某天梁顾正赖在医院跟叶宁腻歪,阿东电话打过来说有急事要他处理,他只得不情不愿地离开,走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交待一些注意事项,叶宁百般答应,才算把他哄走了。

叶宁正独自躺在病床上发呆,冷不丁有人推门进来。

来人是个陌生的医生,手里拿着托盘,“你好,做一下准备,伤口需要换药。”

早上明明换过药了,叶宁疑惑地坐起身。

“嘘。”医生忽然把食指挡在口罩前面,“是我。”

叶宁认出那双眼睛,一个激灵差点蹿起来,他迅速扫了一眼门口,小声咬牙问:“你疯了吗?”

“我没疯,放心不下你,过来看看。”小伍淡定地说。

叶宁脸色都变了,“你不会不知道门口有两个保镖吧?”

“我知道啊,”小伍把手里的托盘放在桌子上,“进来之前盘问我半天呢。”

“你胆子也太大了,你不要命啦?”叶宁急了。

“梁顾现在派两个人看着你,等你出去了至少变成四个,到时我想见你就更难了。”小伍叮叮当当装模作样地操作着换药的工具,冷脸道,“再说了,好不容易才等到他不在,他可真够烦人的。”

叶宁无奈地摊手,“好了你现在看到我了,快走吧。”

“给我看看你的手,”小伍完全不理他,自顾自地抓过叶宁骨折的那只手,翻来覆去地看,“恢复得不错,过几天得撤掉夹板,不然影响手指屈伸功能。”

叶宁哭笑不得,“好弟弟,我求你了,赶紧走。”

“放心,我有分寸。”小伍逼近他,低声说:“这几天我越想越不对劲,你告诉我,是不是那个少爷崽子干的?”

“你要干什么?”叶宁警惕地看着他。

“我要替你报仇。”小伍眼里射出阴狠的光。

“别扯蛋,我没有证据证明是他干的。”

“我不管,我看不惯,我就要收拾他。”

“听我的,冷静点,现在不是时候,我不想再生事端。”

“听你的,听你的,从来什么都听你的。”小伍气鼓鼓地说。

叶宁头疼不已,这要是不把小伍的毛捋顺了,怕是要闹出大事,他只好安慰小伍,“我自己来,好不好?我有更好的办法,等我出去就收拾他,行吗?”

小伍半信半疑地盯着他,“真的?”

“真的。”叶宁点头。

小伍看上去信了他的话,微微泄了劲头,说出的话也变得语重心长,“叶宁哥,我以前不懂事,总以为一切都会很顺利,现在我才知道,做这行太危险了。跟你分开以后,我回去以后失眠了好几夜。”他盯着叶宁的眼睛,万分诚恳地说道:“我不想让你再做这种事了。”

叶宁愣了愣,躲开小伍的眼神,“别闹了。”

“我没闹。”小伍严肃地说:“我认真的。”

叶宁惨淡一笑,“你有没有听说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当然知道,”小伍不依不饶,“虽然我读书少,但我更知道,什么叫事在人为。”

叶宁心乱如麻,只觉得头大,他只好说:“好,那我答应你,这件事做完,我就收手。”

“别哄我啊。”小伍说。

“我怎么敢哄你,”叶宁苦笑,“我哄谁也不会哄你的。”

小伍微眯的眼里有光闪过,“我对你来说,跟别人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我最信任的就是你。”

小伍的眼睛慢慢显出一个弧度,虽然隔着口罩,叶宁依然能看到他脸上无法掩饰的笑意。

叶宁趁热打铁,“现在你可以走了吗?万一被发现了,咱俩都得玩儿完。”

“好嘞,我这就走。”小伍心满意足收拾起托盘,“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我谢谢你。”叶宁长长地地松了一口气,又马上叮嘱他道:“这几天不要出现,等我联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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