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末,任宣和在上海度过他的二十二岁。觥筹交错、金碧辉煌,好一幅人间盛景。
他向杨照芙的父亲敬酒,向齐兆兴道谢。最后走到父母和爷爷身边,扮演任家最引以为傲的子孙。
当天,顾言歌和温亭也到场。
任宣和应酬过一轮,躲到他们俩边上,香槟杯随手搁置,换上一杯温白开水。
顾言歌没给他好脸色,凉凉道:“如鱼得水、游刃有余,我看任大少迫不及待想羽翼丰满接管家业啊。”
“劳您高抬贵手。”任宣和按了按太阳穴,“我活得够难看了,口下留情吧,顾大小姐。”
顾言歌嗤了一声,又问他:“阿柔呢?一个人在北京?”
任宣和闭上眼睛,一句话出口,倒像轻叹:“她找人打牌去了。”
会场灯光如昼,明丽张扬洒下来,落了他一身鎏金。任宣和西装笔挺,姿态风雅,在万千浮华里,显得过分清寂。
过了会儿,长辈推着杨照芙坐到他身边。
女孩本身文静寡言,局促得手脚都蜷紧了。
任宣和刻意挪了挪距离,眼神一瞟,莫名想起沈柔嘉天天拿顾言歌当挡箭牌。
他也跟着学坏,轻咳了声,引起顾言歌和温亭注意。
视线交汇不到一秒,那二位真正的佳偶眷侣就猜出他心中所想。
杨照芙坐到顾言歌身边,明显松弛许多。
顾言歌都能把凉薄到骨子里的沈柔嘉哄得服服帖帖,安慰一个温室长大的小姑娘,当然不是难事。
任宣和心里越发复杂,他随便敷衍了个借口,披上大衣,准备去露台吹吹风。
他倒是没想到,温亭愿意来跟他聊聊。
除了沈柔嘉之外,他们之间也没什么话题。
温亭脾气好,和风细雨似的,平平静静问他:“家里想让你和杨照芙定下来?”
这根本就不是秘密,杨家二老和他们家二位董事快宣扬得人尽皆知。任宣和一点儿反驳不了,只能点头。
“那你和柔嘉……打算怎么办?”
任宣和人向后仰,过了很久才回:“她在等,我也在等。”
苟且偷生,有一日是一日。
温亭替他们俩叹了一声。
今夜农历十三,月亮差一点点圆满。
凉风不留情面,吹来一地枯萎腐朽黄叶。任宣和漫无目的赏夜景,冷不丁冒出一句,你当年怎么拒绝沈柔嘉的?
温亭笑了笑,“其实我也没有明确说过拒绝。”
他停顿片刻,才接着道:“因为柔嘉根本什么都没做过。”
任宣和恍惚被凉风迷了眼。
“……她把一切都藏得很好,如果不是我无意中看到她微信的收藏夹,大概现在也发现不了。”
温亭叙述旧事时,语调一直是平稳的,他脾气温和,却又始终怀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温柔的、包容的、彬彬有礼的。对沈柔嘉而言,这种人太容易击溃一切防线。
“被发现之后,她会避着我和言歌走。过了几天,言歌主动去找她,柔嘉朝她说对不起,也跟我道歉。
“她本来就没什么错,没人舍得苛责她。言歌和她说开,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任宣和几乎能想象到沈柔嘉低着头苦着脸道歉的样子。她就生了一副惹人怜的皮囊,态度一软,谁还舍得再多说她半句?
他不能免俗地冒酸气,僵着嘴角对温亭说,还真是羡慕你。
好在温亭颇有自知之明,只是笑笑不说话。没有洋洋自得反问,羡慕什么?
任宣和自动补上回答,羡慕他拥有过沈柔嘉的情窦初开。
多珍贵,多可爱。
良久以后,夜风吹得他头疼。任宣和才又开口,带着漫漫孤寂与怅惘:“明年,你们多照顾照顾她。”
温亭不假思索应下:“会的。”
“她要再找别人,劳烦顾大小姐帮她把把关。”任宣和眼眶很酸,喉头也微微发颤,“别再被骗了。”
温亭静了几秒,“柔嘉很聪明的,她没什么看不透的事。所以……”
所以明知结局潦倒,还要留在你身边,一定是她用情至深,覆水难收。
清脆的消息提示音,截住温亭话头。
任宣和拿起手机看了眼。
沈柔嘉打牌输钱,闹了点脾气。
任宣和嘴角带笑,问她:输了多少?
柔嘉直接拨了电话过来。
温亭识趣地离开。
“四千多块钱,我上牌桌四五年,还没输过这么多。”柔嘉咕哝,怨气颇重。
也就输钱能让她心烦意乱成这样。
任宣和眉目柔和下来,“太争气了,沈小姐。连输都只输四千,你得输十回才赶得上我一回。”
“哪天跟你比我才是堕落了好吗?大慈善家?”她笑着数落他。
牌技奇烂的大少爷站定挨骂,绝不反驳半句。
这阵热闹过后,柔嘉和他同时陷入沉寂。
露台挂着几串风铃,清清脆脆的,像环佩相撞的声音。一下一下,震得任宣和心绪不宁。
他装作自然地问她:“打算打牌到几点?”
柔嘉拖长了声音回:“打到你生日过去呀。”
而后她声调一转,缱绻又勾人,“宣和哥哥,生日快乐。”
此后百年的春光都扑进了任宣和怀里。
他郑重念她名字,柔嘉。
“在呢。”懒懒倦倦,勾魂摄魄的。
任宣和眼眶干涩,五指握紧栏杆,指节将近发白,“今年我会陪你过生日的。”
不能再错过了。
“我知道的呀。”轻轻柔柔的声音顺着电流钻过来,“早点回来吧,我们一起去皮兰。”
看狭长海岸线,和接通天际的霞光。
忘掉一切,私奔去桃源。
宴会结束,任宣和扯了领带,好好收到一边。他一边上楼,一边对陆文湘和任绍熙说:“我明天上午的飞机,回北京。”
任绍熙皱眉,“你该在家里过了元旦再走。”
“退了吧。”陆文湘看也不看他,淡淡抛出一句,“元旦是大日子,你爷爷很看重。”
任宣和不回话。
陆文湘把丝巾往桌上一甩,板起脸,语声冷硬:“你非要回去陪那个女孩子?”
“不可以吗?”他压着一腔郁气,语气三分嘲弄,“总之也就剩这几个月了。我们分开以后,您二位随便怎么折腾我,您指哪儿我打哪儿。”
陆文湘骤然哑口无言。
半晌,她摆摆手,“知道分寸就好。”
2017年的末尾,任宣和拥柔嘉入怀,与她十指相扣。
她刚从情/潮中缓过神,目光还有些茫然。
柔嘉依着他,躺在沙发上,听电视里嘈杂的声音,倒数五、四、三、二、一。时钟跳过零点,又是新的一年。
她转身吻他。
任宣和指腹划过她手背,到达腕骨。
那是他最初对她感兴趣的地方,由好奇而始,一路深陷到如今。
2015年,刚满十八岁的女孩穿着蓝白的裙子,懵懂走进他眼底。那一刹,万籁俱寂。
从一开始,他就对她沉迷不已。
任宣和轻吻她手背,看着她细白手腕,凝层霜雪似的,伶仃又洁净。
他忽然冒出个念头。
第二天晚上,柔嘉下了班回来,任宣和拉她坐到腿上。
柔嘉已经习惯,直接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回闵梦先的消息。
工作间歇,她手腕动作停了一会儿。
就这一会儿工夫,任宣和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个翡翠镯。一块丝巾覆盖她整只手,通透翡翠顺畅滑到她手腕。
三分润,七分冰,飘着莹莹的淡蓝绿,轻盈如游鱼。
柔嘉微微一滞。
她就着丝巾想把它摘下来,被任宣和拦住。他从背后环着她,靠在她耳边呢喃,戴着这么好看,别摘。
她却不听他的,“拍摄上山下海的,万一磕了碰了怎么办?”
柔嘉展开他掌心,把冰透的翡翠还给他。
“任宣和,你不要忘了我还是个上班族呀。”柔嘉扶着他肩膀,亲亲他眉心,“戴翡翠去做场记,你想想那个场面多奇怪。”
她落下轻轻柔柔的吻,一下接着一下。
任宣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月底,期末考试结束。
柔嘉赶了三次拍摄和无数个策划脚本之后,向闵梦先请了长假。闵梦先是个特别爽快的人,马上就答应了,还八卦地揶揄她:“和男朋友出去旅游啊?”
柔嘉坦荡点头,帮她发了最后一封邮件,开玩笑说:“对呀,私奔去了。”
闵梦先抱了抱她,“休假愉快,小阿柔。”
去斯洛文尼亚的飞机定在二月十八,大年初三。
2018年的春节,她和任宣和都是第一次不跟着家里人过。
她用个实习的理由就能搪塞过去。但任宣和那里到底处理了多少复杂的人情世故,才换得他七天自由,柔嘉却不清楚。
她像闷久了的笼中雀,才到机场,就已经笑得眯起眼睛,两弯新月,温温柔柔。
任宣和帮她系上围巾,“这么开心啊?”
柔嘉难得主动抱他,柔软的一团,整个缩进他怀里的架势。
任宣和整颗心软得捧不住了。
这是他们难得忘记所有烦忧,全心全意享受相爱的时刻。
然而或许是流年不利。沈柔嘉爱看雪,偏错过了上海几十年一遇的大雪。她梦里都是斯洛文尼亚,却也终将要错过她期待了整整半年的私奔之旅。
有些事就是遗憾到无能为力。
陆文湘打来电话,铃声都显得冷酷无情。
“爷爷说,照芙缺个订婚戒指。要你现在回来,陪她去定做。”
她冷笑了一声,“你当然可以不回来,当然可以跟她出国去玩,如果你希望沈柔嘉的名字被爷爷知道的话。”
任宣和握紧了手机。
静默片刻,陆文湘罕见地叹了口气,她强势一生,此刻居然手软。
“这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你真的太接受不了,就多留给她一点东西。好让她离开你之后,也能过得好好的。
“至于这个女孩儿的名字,我会永远、永远替你保密。没有人能伤害她。
“她一辈子安宁顺遂。放心吧,宣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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