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

“顾言辞?”他又追问。

柔嘉笑了笑,“不是。”

临近清场,她和任宣和并肩走到后台休息室。他倚着墙,姿态松弛,一点儿也不怕昂贵的西装沾上灰。

柔嘉低眉,瞥见他左手食指的铂金素圈。

样式已经不够新潮,到底是八年前的旧物了。

将近午夜,周遭气氛有种更深露重的低迷。后台的灯一向很亮,亮到照出世态炎凉、照尽人心惶惶。

隔了良久,柔嘉才又听见任宣和的声音:“为什么改了姓?”

她神色从容,大方回答:“为了我爸给我买的房子。”

任宣和似顿了一下,他目光移到她身上,或许有三分怜惜之意。

每逢谈钱,柔嘉总很坦荡,“是不是俗了一点?”

虽是问句,尾调却微微下沉,像平淡无奇的叙述。她早认为自己俗。

“……不会。”任宣和很轻地笑,“你和俗气不搭边。”

柔嘉没回话。

后台人来人往,他们距离得当,像是清清白白寒暄交际的甲乙方。

多雨季节,哪里都是潮湿的。带着水汽的风从窗外扑进来,蒙在柔嘉心上,成了一道连绵不绝的雨幕。

郁融背着个大包,在走廊另一端朝她招手:“导儿!走了!”

柔嘉趁着机会,匆促离去。

任宣和平静放她走,不多挽留。

-

“崔阿柔,我问你个问题啊。”

郁融脆生生的声音打破私汤里的静寂。

人造瘦竹围起一片室内小院,一眼温泉冒热气,白烟袅袅飘进柔嘉眼里。她闭着眼睛放松身体,虽然隐有预感,但到底疲倦过分,面不改色任她问。

郁融清清嗓子,压低声音:“你……跟盈越那个任总,以前是不是认识啊?”

柔嘉无声叹气,垂死挣扎,“哪儿看出来?”

郁融撇了撇嘴,“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她来劲了似的,凑到柔嘉身边,张牙舞爪的,“你这样的人,八面来风岿然不动。任总一来好了,连人家脸你都不敢看一眼哪崔柔嘉!你说是不是心虚?以前你哪能胆小成这样啊?”

郁融从池子边拿起酒杯,摇晃着啧啧叹:“他还给你解围、借你电脑。你说普通甲乙方,至于这么慈悲大发吗?”

院子天花板透明洁净,一眼能看清幽蓝夜幕,零星悬着微芒几点。

城市夜色,向来荒凉。北京上海又有什么区别,总归,都要她抬头仰望。

柔嘉鞠了捧水,掌心温温热热。

她仰靠池沿,声音细微得像一片薄雾,“是啊,他没必要大发慈悲。”

郁融没听懂,“啊?”

柔嘉笑意很淡,“我们之前是认识。”

“认识到什么程度?”郁融追问。

“和你想的一样。”

她轻飘飘一句话,把郁融脸上的揶揄神色都堵了回去。

郁融一噎,嘟嘟囔囔:“我想什么了?我可没乱想。”

“他是我前男友。”

柔嘉打断她,忽然冒出一声平地惊雷。

郁融嘴唇一张一合,“真……真就这么巧啊?”

“你不是都有猜测了吗?”柔嘉转头看她,“难不成是因为我欠他钱,才不敢看他?”

郁融干笑,“阿柔,你还挺坦荡啊。”

柔嘉仰头,将杯中酒饮尽。半晌,她才轻声说了句,我确实欠他钱。

郁融不再追问。

热气里待得太久,脑子都熏迟钝了。柔嘉站起来擦头发,“打牌去了。你来不来?”

郁融立马跟着站起来,甩了柔嘉一身水,“去!今天不把崔导钱包掏空我就不姓郁!”

-

夜星稀疏,流丽灯色十步一盏,铺了满城醉生梦死。谁也看不出今天是个阴天。

任宣和降下车窗,风裹挟水汽,扑面一阵阴凉。

气候也好、风景也罢,上海始终是这样。任宣和走或留,对这座华美都市而言,连一点微末的影响都没有。

命再好再贵重,他也只是渺小的城中人。

城市会遗忘他,人自然也会。

就像改了姓氏的沈柔嘉。

她独自立足,亮丽光鲜,从来也不是靠任宣和才可以。她靠自己才气,靠一封封策划案赢来认可,靠上山下水、坟地里架机器赚来的好人缘。

如果从头到尾,沈柔嘉都没遇见过任宣和,她现在的生活也不会有丝毫变化。

他送了她什么呢?

送她三年爱与苦恨辗转纠葛,送她一次又一次的失约。

所以啊,沈柔嘉彻彻底底扔掉他,换新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任宣和,何必意难平。

回到家里接近凌晨两点,任宣和开了瓶酒,坐在落地窗前,自斟自饮。

孤月高悬天上,洒下幽幽一片光,照进富丽的暗室,萦绕一个失意者周身。

第二天一早,他顶着宿醉头痛起来,换上整齐到一丝不苟的正装。楼下已经有车在等他。

驾驶座上的人穿黑色西装,气度稳重又斯文。

“哥。”任宣和微讶喊了他一声,打开车门,“在公司通宵了?顺路来接我?”

“盼我点儿好。”陆维则笑了笑,“就是早上去开了个短会。”

任宣和叹了口气,“陆总业务繁忙。”

“任总也不差。”陆维则顺着他的话,半调侃半正经,“听小姨说,昨天晚上你们公司那个慈善晚会弄得挺晚的?”

任宣和眉目一沉,语声淡了下去,“是,十一二点吧。”

早高峰车流繁忙,任他陆维则再高贵,也只能堵在其中缓慢爬行。

任宣和昨晚没睡几个小时,头疼得很,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陆维则笑问他:“办晚会不是落地承办的最累?怎么你倒像熬了几个大夜似的?”

任宣和心口发闷,他降了点车窗,外头飘小雨,扫到脸上,细密的凉。

有些事没变过。比如他酒量一如既往差,牌技和从前一样烂。

只是几年前有人管着他,不让他多喝,也不让他输太多钱。

就像天上飘摇的风筝,总得有人牵着线。线一旦松了,风筝就不知道飞到哪里,找不到家了。

他睁开眼睛,换一副心神,勉强笑着回:“好不容易休假一天,要不是老爷子八十大寿,我哪能那么早起?”

“车上有几块糖,你先垫垫。一会儿可不知道几点能开饭。”陆维则指了指中央扶手箱。

任宣和没跟他客气。

名义上贵重高档的宴席都是这样,多是人际往来,说到嘴巴发干,香槟一杯接一杯,但到最后,连吃块甜点的工夫都没有。

陆维则的车上很干净,零星几件东西摆得整整齐齐。钢笔、记录簿、几颗进口巧克力,一色黑白,极端商业简洁的风格。

惟一横斜逸出的突兀,是一枝粉紫的桃花。

任宣和笑了笑,“你车里进桃花了,哥。”

陆维则低头瞥了一眼,嵌着粉紫桃花形状的长发夹压在纯黑的记录簿上,色调差异之下,是暴露无遗的暧昧。

他一下听懂任宣和的一语双关,嘴角不自觉上扬,“前几天接她下班的时候落下的吧。”

“多久了?”任宣和问他。

冬末初春,新芽初绽,到现在五月海棠深,走过一个季节了。

任宣和拆了巧克力包装纸,“恭喜,下回把礼物给你们俩补上。”

临近别墅区,陆维则拐进地库。

“别送太俗,她品位高。”他笑说。

任宣和一噎。转头就是陆维则掩不住笑的样子,一看就是情浓意深、春风得意。

他干脆别过头,眼不见为净。

独门独户三层楼,曲径幽深里来回转弯,临近红木大门,西府海棠一簇一簇,繁花着锦般娇艳。

会客厅牌局热火朝天。陆文湘羊毛披肩上缀几枝锈红刺金玫瑰,正端坐看牌。

她鬓发遮不住的白,姿态还一如既往矜贵优雅。

“来了?”陆文湘抬头,淡笑着看他俩。

陆维则是当哥的,该他先叫人,“对,来晚了。给小姨道个歉。”

陆文湘起身,对陆维则说:“换你打吧,我带宣和去见见他外公。”

外公身体还硬朗,八十岁的人,神志也清醒,说话中气十足,架势还跟几十年前行伍里一样。

任宣和不是爱向长辈献殷勤的人,无论任家还是陆家,亲缘上都有些淡薄。

外公问了他几句工作上的事,任宣和耐心回他,都好。

老人家就点点头,过得好就好,你妈妈也放心。

他特地提起陆文湘,又难得地握着任宣和的手,又亲厚又诚心,“前几年阿湘煎熬得很,你看看妈妈老了多少。以后啊,好好过,别再吓你妈妈了。”

陆文湘勉强笑了笑,“爸,说多了。今天是您八十寿辰,聊点开心的就好。”

出了外公的房间,任宣和心上沉甸甸,悬了块大石似的,总不安。

“妈妈。”他轻声叫陆文湘,“……对不起。”

陆文湘顾着下楼,只是摇摇头,“过去的事,别多提了。”

她回身,“今天照芙夫妻两个也会来。你是东家,要好好招待他们。”

任宣和点头。

他和杨照芙在楼道角落碰面,人群喧嚣,拥挤又热闹,但杨照芙身上永远是一股宁静气质。

她客客气气问他:“这些年身体还好吧?”

“已经没事了。”任宣和低声回,又问她,“你呢?在外面还习惯吗?”

“一开始不大适应气候。不过外面烦心事少,总归,比在家里舒心一点。”杨照芙低头笑笑,“各家有各家难念的经嘛。”

杨家破事也是一堆,压在杨照芙肩上,她也喘不过气。

好在,她已经挣开了。

任宣和敬了她一杯,“还没祝你新婚快乐。”

杨照芙手上永远是果汁,“钱和礼物到了就好。何况你随的礼确实很多。”

任宣和仰头饮尽,“毕竟是我对不起你。”

“该补的补够了就好。”杨照芙放下杯子,低头看,“我爱人到了,不跟你说了。”

任宣和目送她下楼。

穿墨蓝长风衣的青年抱了抱杨照芙,然后他们挽着手,好一对缱绻的新婚夫妇。

人人都寻到了出路和归宿,熙攘热闹。

就剩下他,依然清寂一身,被映衬得格外惨烈。

他走到露台,夜风不留情刮过耳畔。也许是带起落叶,边缘锋利,割伤肌肤。

任宣和解锁屏幕,壁纸是一张模糊处理的照片。

隐约能看见晴光、地毯,以及动人的秀丽轮廓。

他指尖在一个号码上停顿良久。

似乎在等自己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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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顾倾人城
连载中瑞羽长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