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辞往杯子里夸嚓加了两大勺蜂蜜,跟不要钱似的,柔嘉刚喝两口,就默不作声把水杯放下了。
她踢他一脚,“白开水。”
顾言辞虽然不太懂他的蜂蜜水有什么问题,但还是下意识帮她倒了杯白水。
清淡温水中和嘴里过度的甜味,柔嘉缓缓闭上眼睛,靠着沙发背休息。
顾言辞凑过来嘴贱,“崔阿柔,我能刨根问底满足一下我可耻的好奇心吗?”
柔嘉早猜到他要问,“说吧。”
顾言辞立马来劲了,喋喋不休的架势,“你是不是跟任宣和打过照面了?他回国之后?”
她点点头,“见过几面吧。”
“啊……”顾言辞又犹豫起来,“那你今天烦成这样,跟他有关系吗?”
柔嘉倏地睁开眼睛,落地灯是柔和的冷调蓝白,照在她眼底,唤出一汪水波。
她默然片刻,还是回答:“有吧。”
顾言辞盘腿坐在沙发上,抱了个枕头,盯着她叹了口气。
他说,任家和杨家的婚事没有成,你知道吗?
猜得到的。柔嘉心想,否则任宣和不会追问那枚铂金素圈,更不会让另一个女孩出现在身边。
他道德底线很高的,人尽皆知的洁身自好。
顾言辞自顾自接着说:“……没人知道为什么,两家谈得好好的,我和我姐都以为任宣和这辈子就是杨照芙了,突然有一天就说这事儿吹了。杨照芙去香港,任宣和接着在英国念书。几个年头过去,杨照芙都结婚了,还没听见任家的消息。”
他看她一眼,挠了挠眉毛,“我以为他还想着你,走不出来呢……”
“抬举谁呢?”柔嘉笑骂一句,“有些人过得万花着锦,怎么可能被我绊住脚步?”
“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顾言辞解释了半天也没讲清楚,最后破罐破摔,“……总之就是,我怕你难过嘛,怕你见不得他身边有新人。”
柔嘉微微眯起眼睛,蓝调的光线映得她脸色过分白,薄如蝉翼的一种脆弱。
她口红有些斑驳,像黏在唇上干涸的血,“总要有新人。他现在又不是我的。”
顾言辞揉了揉她头发,当安慰过她,紧接着又追问:“那你难不难过?说出来听听嘛,别老憋在心里。”
柔嘉顿了顿:“不然你还是给我拿瓶酒吧。”
顾言辞白了她一眼,扔给她一条毛毯。
“你要是在我眼皮底下喝出事情,我姐能跟我断绝关系!”
柔嘉笑着笑着咳嗽起来,瘦伶伶的一个人,胸腔颤动一下,骨肉就像要分解一样。
她头发乱成一团,一缕一缕绕成千千结。家里窗帘没拉,能看清稀疏的雨点打在玻璃上,留下道道水痕。
华东的雨季太长了。
柔嘉手机充着电,在顾言辞那头。她踢他鞋跟,让他给她拿过来。
顾言辞顺嘴问:“干嘛?”
柔嘉打开和陆维则的聊天框:“分手。”
顾言辞一脸不解,呆了半晌才“啊”了声,“什么时候!谁啊?!你怎么谁都不说,我姐也不知道?”
柔嘉敲下两句话,靠上沙发扶手,从喉咙里飘出一句,没人知道。
和陆维则见面是两天后的事情。大忙人和大忙人的恋爱就是这样,谈分手都像在会议桌,下一秒就要出示一份足长三十页的协议合同。
冰块落进玻璃杯,当啷作响。
即使谈分手,陆维则的情调也恰到好处。点一支他和她一起买的白梅线香,磨一盏她最喜欢的绿标瑰夏。
他眼神往下,落在她握着杯子的左手,很自然地问:“戒指怎么不戴了?”
柔嘉下意识摩挲那圈戒痕,面不改色,“不当心弄丢了。”
陆维则笑笑,“那还挺可惜的,我记得它很贵重。”
“当给自己长个教训吧。”柔嘉喝了口咖啡,“下次再买这么贵的东西,应该就不会丢了。”
白梅清寒香气萦绕鼻尖,柔嘉恍惚失神,听见陆维则又问:“之前都忘了问,你是哪里毕业的?”
她垂下眼眸,心知肚明他有此一问的缘由。
是啊,依陆维则的心眼,怎么可能猜不出来呢?
冰块融化的水滴挂在杯壁,沾湿柔嘉掌心。她舒展眉目,坦然答:“C大,在北京。”
陆维则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这一刻柔嘉清晰明白那句古话的真正含义,一切尽在不言中,该懂的人自然懂。
片刻沉默后,陆维则从抽屉里取出一支长发夹,粉紫色的桃花,递给她。
“你之前落在车上的。”
柔嘉接过来,低眉道谢。
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她总是很难形容,也很难定义。睡过几次,但好像还是不熟,下了床大概也就是点头之交。
所以分手时平静得过分,根本没有什么锥心刺骨扒皮抽筋的痛,甚至不如北京冬天打在她脸上的风。
“盛屿的事我还是要谢谢你。”
“你配得上这个位置。”
绿标瑰夏快要见底,都市男女该要分离。
陆维则的电脑屏幕上不停弹出新消息。柔嘉很识相地打算起身离去,“你忙吧,我先回去了。”
人还没走出两步,手腕却被拽得死紧。陆维则推着她靠上墙壁,甚至不给她一丝一毫的反应时间。
他落下又凶又急的吻,辗转脸颊、嘴唇、脖颈,柔嘉被迫仰起头,将最脆弱的喉咙暴露给他。
陆维则反手合上电脑屏幕,两臂环成半圆,将柔嘉困在方寸之间。
“我不太习惯被分手。”他指尖划过柔嘉脸颊,“更不习惯被当备胎。”
柔嘉不着痕迹向后躲,后背紧紧贴上墙,侧过头气若游丝解释:“……我不知道他是你弟弟。”
“重点不在他是我弟弟身上。”陆维则手指顺着脸颊一路划到她颈子,再往下,穿过她腰带扣。柔嘉被他一把拽过去,两副身躯紧紧相贴。
陆维则靠在她耳边,“你明明跟我谈恋爱,却戴着和别人的同款戒指。崔柔嘉,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粉饰太平的遮羞布被毫不留情地扯开,柔嘉第一次直面自己的低劣。
过分吗?当然。
手里钓着一个,心里忘不掉另一个。她不干不净地谈了段新恋爱,又不清不楚地和前任牵扯起来。
陆维则把一切摆到台面上,非要她看看自己的不堪。
柔嘉躲不过,干脆坦荡仰起头,“是啊,我就是很过分。”
什么都要,什么都不肯放,真他妈自由浪荡。
陆维则沉默盯着她,缓缓扯开了领带。
柔嘉力道不够,挣扎不过,被他一手环住两只腕子。
她抬脚想踹他,陆维则膝盖卡进她腿间,逼得她寸步难行。
“陆维则!”柔嘉又气又急,太阳穴突突跳起来,“你别发疯行吗!”
名贵的丝绸绕上伶仃手腕,陆维则一言不发绑了个死结。
太紧了,血液都停滞了。
腕骨快要被勒碎了。
痛楚与麻木也可以并存。这一刹她彻彻底底明白,世上有很多很多烂人坏人,包括她在内。人间的输赢,大半时候都是在比谁更能豁出去坏、豁出去腐烂。
只有一个人会捧住她的不堪,修补她的溃烂。
对她说,给你,都给你。
爱给你,原谅给你,宽容给你。尽我全力,造一座桃源给你。
柔嘉眼眶很酸。
怎么办呢,她好想任宣和啊。
“咔哒”一声。
是陆维则合上了皮带扣。
柔嘉怔怔看过去,眼珠一转,却掉下一行眼泪。
陆维则退开半步,不再咄咄逼人。
他伸手为她解开手腕上的领带,勒得太紧,已经有一圈紫红痕迹。
然后他坐下来,重新打开电脑屏幕。又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烟,火星噗呲冒起来,随后是升腾的白雾。
就在过浓的白雾里,柔嘉听见他模糊低哑的声线:
“你走吧,我不送了。”
她顶着破了的嘴唇、紫红的手腕、皱巴巴的裙子离开陆维则家里。
柔嘉坐在车上,很久没有打火。
手机屏幕显示微信界面,长长的联系人列表停在首字母S。
这里藏着一个人。
一个,她现在最想见到的人。
柔嘉下定决心拨通电话之前,却被突然的陌生来电打乱心绪。
她不耐皱眉,匆匆挂断。
但那通电话格外倔强,她挂一次,又回过来一次。
当铃声第四次响起,柔嘉终于妥协。
“……是柔嘉吗?”
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犹豫又客气。
柔嘉耐着性子回,是,请问您是?
“我姓邱,邱素梅,是你爸爸现在的爱人。”
柔嘉从来不管崔观鸿的事,更不知道他身边来往的什么人。这个打电话的邱素梅名义上能算她后妈,但实际上,也就是个陌生人而已。
她声音很平淡:“邱女士,请问有什么事吗?”
电话对面长叹了一声,颤抖又沧桑。
“柔嘉啊……你……你能借我们一点钱吗?”
柔嘉开车赶到医院时,崔观鸿正在病床上发呆。他瘦得剩一副骨架,眼圈深深往里凹,整个人身子发黄,手背上青青紫紫都是针眼。
病床边坐了个绿衣服的中年女人,单手抬着银色的大热水瓶,往医院统一发的杯子里倒水。
崔观鸿反应很慢,转头看见她,愣了好半晌,才压着嗓子喊:“柔嘉……你怎么来了?”
邱素梅帮他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是我,我打的电话。”
崔观鸿发黄的脸色又涨红,责怪地看着邱素梅,“你告诉她干什么?!”
“不告诉我,你真打算等死吗?”
柔嘉走过去,翻他床头柜的病历本。
她直接对邱素梅说:“我去缴费吧,缴清就能开刀了,对吧?”
邱素梅眼里泛泪,揪着柔嘉袖子,连连点头,“对……对……谢谢你啊,给你添麻烦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