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害送的?”
王遗策掀开食盒,瞅了瞅里头的甜糕,赞道:“好妖啊。”
小梦百思不得其解,自家主子和那位犬妖才认识没多久,怎么相处起来跟旧友一样?
其实她若是见识过的妖怪再多一些,便会发现天下犬妖几乎通用一种性格特征——自来熟。
而她家主子王遗策也不是什么忸怩的性格,从不讲究人类那些虚礼和矜持,看谁顺眼就跟谁玩在一块儿,十分随心所欲。
这位随心所欲的主吃完早饭就闲不住了,里三层外三层地套好了衣服,要窜出去玩。
小梦哪还敢大冬天让她一只鸡在外溜达,急忙拎了衣服跟上。
今天暖和,早上没落雪,王遗策的精神头比前几天要好,主仆两个状似无意地溜达到外宫墙跟下。
“你要出宫?”小梦仰头看了看好几丈的外宫墙。
“宫里逛完了,我出去逛逛大都。”王遗策停了脚步,左右看看没有巡卫,当即背朝小梦蹲下,“上来,我背你出去。”
以前不是没让王遗策背过,小梦也没犹豫,往她背上一趴。王遗策背起小梦,金靴踏白雪,几个纵跃跳上城墙,凌空而起。
高空视野好,大都万景一览无余,小梦第一次用这种角度看大都,激动又稀奇,不住地前后张望。
王遗策的声音突然随着风飘扬过来:“咱在哪落?”
“什么?”小梦没大听清。
王遗策换了一种问法:“你是玖国人,比我熟悉这里,我问哪里好玩的事多——”
这可把小梦问住了,她从前一直被困在深宫里,不知道皇城外头的大都是个什么样,更遑论知道哪里好玩。
但这里怎么都算她的故乡,总不能表现得一无所知,于是她说:“找个没人的地方,咱俩先下去,慢慢逛。”
王遗策依言找了条无人的巷子落下。
巷子中的积雪很厚,王遗策的靴子几乎要全部没在雪里。
她试着雪深,准备放下小梦的动作一顿,把小梦又往上颠了颠,“别下来,这儿雪太厚了。”
小梦穿的是翘头绣鞋,没有靴筒,站在这里要冻着腿。
小梦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正要感动她家主子百年难遇的贴心,就见她主子脚下一绊,差点把她甩出去。
两人身形相仿,想要在厚雪地里叠稳不容易,小梦撑住旁边的墙壁,好歹把摇摇晃晃的王遗策扶稳了。
“什么东西。”王遗策回头踢了一脚绊她的东西。
一条发青发紫的手臂从雪里飞出来,把主仆俩吓了一跳。
王遗策被突然这么一吓,一对竖瞳几乎要细成一条缝,浑身的毛都奓了起来。
小梦发觉手下的臂膀突然绷紧,赶紧给王遗策顺毛,“那是条手臂,是条手臂。”
“我知道,但雪里怎么有人的手臂,这雪成精了?”王遗策毛顺下去,好奇心却起来了,她用腿把周围的雪都推到一边去,寻了片干净点的地,把小梦放下。
主仆俩开始刨雪,没过一会儿,“雪精”的全貌就显露了出来——
那是一具冻僵了的女子尸体。
小梦看了看女子身上的装束,很平常的粗布麻衣,应该是哪个人家的仆役。
“怎么……”王遗策伸手摸了摸尸体的脸颊,被冻得硬邦邦的,一点属于女子的柔软都没有。
“冻死了。”小梦吸了吸鼻子,“我娘以前说过,玖国很多大户人家都不舍得给下人穿好点的衣服,每年冬天都会冻死些人,以前不是很冷的时候还好,但今年……”
她从来没见过今年这么大的雪。
“我们……把她埋了吧?”小梦抬眼看向自家主子,询问道。
“不用给她家人送回去吗?”王遗策也看向她。
“也是……”小梦点点头,开始扒拉这个尸体身上的口袋,翻找能显示此人身份的东西。
王遗策却抓住尸体的一条手臂,用妖法轻轻刺破了尸体的指尖,从冻肉中硬生生逼出一滴血来。
血滴到王遗策的妖气上,将金色的妖气染得鲜红,血红妖气结成一条线,从王遗策的身前延伸向远方。
她伸手在小梦的眼皮上擦了两下,小梦便也能瞧见这条线。
“走吧,跟着线走。”王遗策抱起尸体。
尸体的死相规规矩矩,没有不体面的地方,若不是身体僵硬皮肤泛青,抱在怀里,很难让人察觉到她已经死了。
小梦不怕死人,她以前流落风尘里,天天在尸体堆中讨生活,乱坟岗也睡过,对人尸的可怖惨状早就免疫了。
王遗策也不怕,她剑下的尸体没有一千也有三百,无论是去沂国暗杀皇室的杀手,还是沂国那些害群之马一样的贵族子弟,她都杀过不少。
是以两人看尸体,就跟看一捧土一样,只不过这捧土有点特殊,这是一个女子,冻死街头也无人发现,她们反正有空,帮人送还给亲人,也算功德一件。
主仆俩寻着血线绕过街巷,周边的景物越走越荒凉,最终,红线在一张矮矮的栅栏门前停下。
王遗策放眼看去,杂草丛生的院落里,有一对中年夫妻正在忙活着扫雪。
小梦正寻思着要怎么开口能委婉些,就听身旁的主子“喂”了一声。
王遗策把手里的尸体往前一递,说道:“你们家的死人。”
小梦:“……”
院子里的那对夫妻:“……”
那对夫妻本不欲理门外的神经病,但打眼一看,那两人衣着不凡,通身气派,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便不敢怠慢,着急忙慌地出了院子。
那妇女迎上来,瞧见王遗策怀中尸体的脸,吓得脸色刷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退什么?拿着啊。”王遗策看见那根血线牵在了这个妇女身上,证明这妇女是怀中尸体的血亲。
“这……这……”出来的男人看见尸体,先冲王遗策和小梦行了礼,“贵人这是何意啊?”
王遗策正要说话,袖子被人拽了一下,她偏头看去,见小梦上前一步:
“我们在巷子里发现的她,当时已经没有气息了……”
那对夫妻接下尸体,点头哈腰地把主仆俩送走了。
王遗策走出一段距离,回头看了一眼,那对夫妻抬着尸体正往屋里走去,能指示血亲的红线还牵在尸体和妇女的身上。
她挥了挥手,那条红线从中断开,沙化一般消散在了院子里。
……
大都被一条贯通南北的大路从中劈开,东西各是一种景象:东边是达官贵人的居住之处,宅院气派,街道肃静;西边是平民集聚之地,房屋高矮错落,街上吆喝声不断,更有烟火气。
主仆俩在西边溜达,一日之内吃遍西市,小梦怀里抱着一堆打包用的纸袋,全是买的吃食。
王遗策拎着一串丸子走在前头,她吃了一颗觉得香,转头把丸子往小梦嘴边怼,含糊不清地说:“尝尝?”
小梦把头撇开,“我吃不下啦。”
“就一颗,撑不死……”
“现在半颗都能撑死我。”
“那怎么办。”王遗策看了看小梦怀里的一堆,“这么些,不好带回去。”
她买一堆吃一口,尝着好吃的多来几口,不好吃的就给小梦拿着。
小梦看看自己怀里的一堆,扔了可惜,“刚刚经过前头那条小街,我看里面有些乞丐,拿给他们?”
王遗策点点头,主仆俩转身往来路走。
方才只是经过这条小街,王遗策没分神往里看,这会儿进来了,不免惊奇大都居然有这种地方。
旧屋与烂庙分立两侧,破败地如出一辙,分不出你我,积雪堆在道上,被来去褴褛的乞丐踩得泥泞发黑。
王遗策一身金绣白裳,乍然一进小街,像只落进污泥里的金镶白玉坠,突兀又扎眼。
小街里的乞丐们纷纷躲起来,就怕冲撞了这位贵人,到时被打上一顿,给本就难捱的冬日又添身伤。
主仆俩找了处背风的地方,放下吃食,正要离开,王遗策一转眼,瞧见远处的雪里围着一群乞丐。
她从小就喜欢凑热闹,脚步一转,要过去看看是个什么事。
只见一群乞丐围着,正在争抢着什么,王遗策往人堆里一觑,见被争抢的竟是她们早上才给人家送回去的女尸。
几个脸上脏的看不出性别相貌的乞丐正在扒女尸的衣裳,王遗策见状大怒,吼了一声,一众乞丐吓得松了手,一下退出去好几尺。
小梦赶忙去把女尸的衣服拉好。
“你们在干什么?”王遗策的眼睛跟刀子似的,把退开的乞丐从上到下全都刮了一遍。
没有人敢说话,但又没有人愿意走,个个盯着女尸身上的衣服,一对招子跟黏在了上面一样。
小梦看看几个乞丐身上的衣着,转头轻拉王遗策的衣摆,小声道:“他们想拿尸体的衣裳御寒。”
王遗策一怔,刀子似的眼神收了回去。
她还记得,小梦说那具女尸是冻死的。
眼前的乞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小的还被人抱在怀里,老的脊背几乎弯成了虾米。
一个穿着麻布衣的年轻女子都能冻死在这鬼天气里,更别说他们,身上穿的都不能叫做衣裳,应该叫破抹布。
王遗策眼神复杂地看了乞丐一会儿,伸手把自己的狐裘一脱。
“喏。”王遗策把狐裘举到他们面前,“你们穿这个。”
没人敢来拿。
天上又开始飘下些雪来,打着旋落在王遗策的金发上。
终于,乞丐堆里有一个小男孩大着胆子上前两步,伸手想要拿走王遗策手里的狐裘,手刚碰上狐毛,王遗策却又突然把狐裘收回去了。
“不行,没了这个我也得冻死。”王遗策把狐裘披在身上,搓了搓快冻僵的手。
小男孩的手还伸在半空,他有些错愕地看着王遗策。
“你。”王遗策手暖和过来,一指小男孩,又扫了一圈周围的乞丐,“还有你们,都跟我走,带你们去买衣服。”
小梦把女尸挪到破庙里去,出来见一帮乞丐没有动弹的,招呼了一声:“走呀,不是想要衣裳吗?”
那个伸着手的小男孩回过神来,赶紧跟上王遗策。
其他乞丐见有人打头了,也急忙跟上。
正要关门的成衣店门口突然就挤了一堆乞丐,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拍了锭金子在柜台上,冲着店里的伙计说:“给外面那些人来身厚衣裳。”
伙计见到金子两眼放光,心想公子哥做好事他们赚钱,也没嫌弃乞丐脏,忙收了那锭金子,招呼着人进来拿衣裳。
王遗策和小梦坐在店里伙计给搬的太师椅上,看着一众乞丐欢天喜地的穿新衣。
“别的地方也就算了,怎么皇帝眼皮子底下会放着这么多乞丐无人管?”王遗策指尖轻轻扣着扶手,奇怪道。
“并不是所有皇帝都跟咱陛下一样。”小梦提防着隔墙有耳,小声凑在王遗策耳边,“玖国皇帝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随手送人,哪里还会在乎这些跟他无亲无故的人。”
王遗策偏头,看向眼前这个“玖国皇帝的亲女儿”。
“是哦。”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想起那具被丢出来的女尸,“我们待会儿去把她埋了吧。”
有些人从小读着治国经和圣贤书长大,却还不如山野妖怪更懂得怜惜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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