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憨园回来后,博彤和博嘉二人一起去见姑姑。博夫人问过今天游玩的情况后,拿出一张请帖,递给了博彤。
“看看吧。”博夫人说。
博嘉看了博夫人一眼,觉得姑姑脸上的笑有些特殊。
博彤把请帖接了过来,口里问是谁下的帖,一面翻开了帖子。她看得很快,几眼扫完后,把帖子又合了起来。
坐在她旁边的博嘉伸出手,博彤把帖子递了过去。
下帖的人是金风园的主人,庆亲王。贴中说他将于三日后举办一场赏菊会,想邀请博彤参加。
博嘉久久看着这个帖子,忽然明白了这一个多月里,博彤在丞相府里所过的生活。
博夫人自看到这张帖子起,就高兴非常。之前曹仁求娶失败的事,让她很有些忧心,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博彤的婚嫁人选范围太窄了,所要考虑的因素太多了:年龄,身份地位,还有,辈分。
年龄和身份没有问题,可去哪里找一个连辈分也合适的人选?
但上天厚爱,庆亲王出现了!
她喜笑颜开,靠在引枕上让博彤尽快回帖,应下这个邀约。博嘉合上帖子,将它放在了旁边的方桌上。
博彤没有那么喜悦。这位庆亲王,她之前从没留意,甚至从未听说过,忽然下这个帖子,多半是因为千秋节的那场宫宴。她觉得厌烦。
“我不想去。”她说。
博夫人坐直了身体:“为什么?”
这一个多月里,博彤在姑姑这里过得很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刚刚这种情况。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她不想,就是最大的理由。可姑姑总要再三再四,反复问她为什么。
“我又不认识他,突然给我下帖子,不就是想看我吗?”博彤赌气说。
“你不能给人看吗?”博夫人闻言立即反问道。
这话一出,博彤突然涨红了脸。博嘉漆黑的目光猛然射向博夫人,全然没有往日的隐忍安静,只有淬火般的锐利。
“姑姑,”他开口说道,“您刚刚这句话,过分了。”
刚才那句话一出口,博夫人就意识到不妥,往日她被博彤逼得说话直接惯了,全然忘了今天还有博嘉在。
被小辈当众指摘,是件很落面子的事,但博夫人还是有肚量,知道要以大局为重,对博彤道:“刚刚这句话,确实是姑姑说错了,姑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劝你尽量走出去。走出去,别人才能看到你,你也才能看到别人。”
博彤僵硬的身躯慢慢放松下来,博嘉收回了目光,又将视线聚焦于衣袍的纹绣上来。
虽然身体放松,但一种莫名的羞愤感还是萦绕了很长时间,博彤因此一直没有说话。
反正话已经说错了,那就干脆说开。博夫人继续劝说:“尽量去看看吧。上次曹仁求娶,你拒绝后,你阿姐说你拒绝得对,我也知道对,可我忧心了很久,不知道该去哪里给你找一个身份,辈分都合适的人选。索性老天垂怜,降下一位庆亲王,瞬间解了我的忧愁!还有什么人,能比庆亲王更合适?未婚,和大王是亲兄弟,又是亲王,这样好的人选,还能去找哪里找?!”
她苦口婆心,说到最后,几乎有了呕心沥血的味道: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她必须让博彤在回家前抓住,哪怕一时半会儿定不了什么,至少彼此也留一个意向。
博嘉看着衣袖上的纹饰,久久未动,仿佛入定。
见博彤一直不说话,博夫人终于有些恼火起来:“你说话呀!”
博彤慢慢站了起来:“我知道姑姑您说得对,可我不想去。”说完,她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博嘉也站了起来。
看着博彤的背影,博夫人气急:“怎么还是这么任性!博嘉,你去劝劝她,这真的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机会...”
博嘉打断了她的话,语调平静:“姑姑,我们已经决定,两天后动身启程回家,这场赏菊会,恐怕赶不上了。”
“迟两天回又有什么关系?!反正...”
博嘉又打断了她的话:“姑姑,我是做哥哥的,没有做哥哥的催妹妹尽快出嫁的道理。”
博夫人一愣,就见博嘉拱手一礼,同样转身退了出去。
从正院出来后,博嘉径自去了博彤的院子。博彤其时正坐在窗前,窗外的花架向内投下一片斑驳光影。这光影半印在她头上,让人看不清她的脸。博嘉进来,她看到了,却仍然一动不动。
博嘉同样静静看着她。屋里很静,光影的移动仿佛晃荡的水面,又仿佛某种暖玉生烟的显像。在这寂静中,博嘉说:“后天一早,我们回家。”
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
****
也许是博嘉那句看似平淡的话太过戳心,晚上,博夫人忍不住与丈夫安佑说起了这件事。
“话倒是说得合情合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母子对博彤有多么好。”
“他没有催的道理,关键他做得了主吗?他能留博彤几年?”
“博彤也是任性,就这么急着回,去见见又怎么了?”
这些话分不清是述说还是抱怨,因此安佑只垂目听着,意态闲散。
博夫人气得五内生焦,说得口干舌燥,见丈夫一直不搭话,又气了:“你倒是说话呀!”
安佑仰起头:“既然她不想去,那就算了吧,强求不来。”
当然是只能算了,可她担心的不止这一件,还有博彤急着回去这件事。
“你说,有什么好心心念念的非要回去?”
安佑笑了:“因为那是她的家。她再不喜欢她继母,那也是她的家,更何况她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呢。哪个孩子不恋家?”
博夫人张嘴就想说我就不恋,但这句话终究没说出来:她小的时候,家里虽然过得不好,可她也是安安稳稳一直长到出嫁才离开的家。
安佑还有事要处理,开始对今天的夫妻谈话做总结:“好了,这件事就这样吧。既然他们后天要走,这两天你就准备些东西给他们带上,免得路上渴了饿了的,再派几个人送他们回去。他们打算什么时辰走?如果是清晨,我应该还在朝中,让他们不要等候拜别了,说我都知道了,让他们路上小心,到了后写信来报个平安。”
说完他从榻上起身,整了整袖口腰带,提脚迈步,向门外走去。
****
两天后的清晨。行李已经全部搬到了马车上,博彤和博嘉来正院拜别姑姑。两个表妹也请了假,红着眼睛来送表哥表姐。
虽然前天关于赏菊会的谈话又是一场不欢而散,但在这离别的时刻,博彤还是柔软下来。她安慰两位表妹,说一定会常写信来,又交了一封信,请姑姑入宫时帮忙转交给阿姐,“没能当面拜辞,还请姑姑代我向阿姐说声抱歉。”然后,说起了那位惠正法师的事。
“姑姑还记得当初跟在车队后,一起来都护城的那位惠正法师吗?我几次看到他在登繁楼前的大街上化缘,说要积攒愿心,修建寺庙,供奉莲台。大街上灰尘弥漫,日光暴晒,我看是十分辛苦的模样,我有心想给他一些金银,助他一臂之力,不知道姑姑觉得怎么样?”
博夫人心中淤堵的一口气,顿时又这么卡在了半空中。博彤这个孩子就是这样,能把人气死,也能让人瞬间心软,让人看到她尖锐背后的柔软。
“你这是打算了结所有牵挂,从此后再不来都护城了吗?”博夫人没好气的问。
博彤默默一笑,没有说话。
博夫人到底凶不下去:“这件事还要你说?我早就派人去找过他,说愿意发大愿心,自愿捐助,帮他修盖寺庙,可惠正法师怎么都不愿意。既不愿意,那就先这样吧。”
“惠正法师,也是婆罗门教的僧人?”博嘉问。
面对博嘉,博夫人缓和了口气:“是的,他和波漪寺里的僧人一样,都是婆罗门教下的僧侣。据说蹈黄沙,渡流石,不远万里前来我高昌传教。这次我回家省亲,回来时波漪寺的主持托我捎他一程,就一起把他带过来了。”
博嘉点头,不再说话。
惠正这件事,博彤原本早就想和姑姑提一提,却总是忘记,今天也是临行之际忽然想起,才提了出来。既然姑姑说早就联系过,惠正又不接受,这件事在她这里就算了结了。
她和博嘉一起站了起来,一起行礼:“姑姑,感谢您这段时间的照拂,我这就走了。”
其实多少还是应该嘱咐几句,但博夫人坐在主位上,一动不动,神情冷淡:“走吧。”
博彤笑了笑,向两位表妹略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内堂。博嘉走在她身旁。两个人的背影里,满是少年人清静峻峭的意气和让人无法劝说的固执。
眼看表哥表姐的背影没入日光中,两位安小娘子终于忍不住,走出来站在屋檐下目送。博夫人依旧坐着不动,暖室浮香,空空荡荡。
在博嘉的护卫下,博彤上了马车,博嘉翻身上马,一声叱咤,马蹄响起,车轮滚动,慢慢向前驶去。博彤坐在车内,看丞相府的门头渐渐消失在视角中,放下了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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