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律脚步停顿,在人流前一露天敞棚驻足了下来。
“你说说,艺术这种东西,真的全凭时遇运气吗?”安境随着他的话,看去了摄像头下拍杂志的张岚,也就是曾经凭借《彩虹之眼》一角火爆全球的女演员。
她已年过四十,没有婚姻,也不是科班出身,从一个十八线翻身成为一线,又因为电影被批判导致她封杀,直到最近两年政府对文娱界管制稍宽松才又复出营业,然而已经不温不火了。
“她吗?”安境点评,说:“不是有一句话吗?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不管任何事与物,时间,永远是最好的验金石。尤其对于文艺作品来说,经得起大浪淘沙的考验才能被称为经典,‘历久弥新’应该是一个创作者艺术家最终的追求。”
边律点头,表示赞同,这话套用在个人身上同样适用。“很显然,社会不是那么公平公正,就例如当年一炮而红却被媒体评价为‘花瓶一个脑袋空空’的张岚。她是极幸运地在短时间内积累了巨大的财富,值得羡慕。但守成不易,因何而起,因何而亡。失去了时代加持的光环,褪去了观众们将之奉上神坛的童年滤镜,她不得不、也只能成为资本权贵们的第一个牺牲品。”
“是。”安境对他勾唇一笑,两人并肩穿过熙攘人流,将耳边追星者的尖叫和亢奋声屏蔽,默然穿堂而过。
“还有一点。”边律沉吟着,他看去了安境带着严肃:“一个人越片面,越对他所信奉的东西深信不疑。”
“你想表达什么?”安境皱眉,总觉得他要喷自己。
确实如此。边律说:“我一直觉得好笑,你是觉得只有死得轰烈才能成就非凡的人生吗?”——边律很敏锐,他记得江怜生看似不经意提的:等到你该死的时候。
“盖棺定论,死亡是一个句号。”安境深吸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但就像你们当兵的,为任务牺牲了生命才能立一等功不是吗?有多少文学作品里的经典角色,不也是以死得光荣铸就了他一生的伟大么?”
“时代不同了,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倡导牺牲主义。”边律正色说:“生命至上,和平永恒。我觉得这句话应该调换一下:和平在前,生命在后,不是用牺牲生命创造和平,而是创造和平是为了延续生命。毕竟——没有人的文明,毫无意义。”
“……”安境陷入了沉思,有些沉重。边律拍了拍他的肩膀,“随便聊聊,别钻进去了。知道为什么我大学不选哲学吗?就是这玩意儿学深了人活着就没劲了。”
“我懂。就像《易经》。”安境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说:“真要是学通成半仙了,那活起来也就没意思了。以前还老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说天才疯子一线之隔,可自己接触了些大牛,又搞了几年科研小有成绩后……哈哈哈哈,除却精神上有种虚无感,我最先感觉到的是,孤独。”
边律皱眉看着他。安境说着,躺上了地上浅色沙滩,他抬头望去顶上的光化硬质墙,他又伸出手去触了触那所谓的新世纪奇迹,在路博士之前没人能想到去研究把光固态化。
“我觉得这世界上真的有神啊。”安境突然怪笑了声。边律也半蹲着,捻起沙子摩挲,说:“牛顿晚年还研究神学呢,你相信这一点说明你思想前卫呗。”
“孤独。它是一种,很拷问灵魂内心的一种经历。”安境闭上了眼,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却又感慨道:“但正是因为孤独,所以我才不停地去用经历去充实自我。体验知识是一种很奇妙感觉,这是一种超脱物质的高维快乐。知道的越多,越觉得自己渺小。我不想白活,我想看到更多的风景,体验更多的精彩。”
“实不相瞒安境,我很早就想这么说了。”边律说:“因为你出身精英阶层,你衣食无忧不用为柴米油盐奔波,所以你才在填饱了肚子的条件下,去追求灵魂自由精神充盈的资格。你从来没有穷过。”
“……”安境眨了眨眼睛看去他,好半天哽不出话来。
边律却只是探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其实我也没穷过。我爸妈条件有限,但是通过勤劳致富。我也被长辈用爱灌溉长大,同时也拥有一个被保护得很好的童年。”
安境跟他对视一笑。凑脸献吻,缠绵悱恻。
蓝洲没有日落,但是他们却仿佛知道夕阳,像一对再平常不过的情侣那样,在海洋下,水涛凛凛的波浪下,拥抱,倚靠,互相扶持。
近日,WD公司推出了一部名为《向阳之路》的电影。原来女主角就是张岚,今天上映,这也是她出现在D区海洋公园的原因,算是营销一点路透炒作好帮电影搞宣传。
安境翻动着手环界面,把电影的预告和简介给边律看,并且告诉了边律这个编剧跟他讨论过,也就是说这次是一个相当俱备女性意识的奋斗故事。
一个继承了遗产,但却丧偶的女人,她的家产和美貌被小人觊觎,可她却没有能力守护。于是她的一切,被瓜分,被掠夺。终于,她一无所有,人人唾弃。但求生的**让她在苦难中涅槃重生,她捡起了曾经的写作梦想,辍笔不耕,坚持了下去,最终获得成功。
“我觉得像是专供白日梦想家们的YY肥皂剧。”边律听完了如是点评道:“且就不论导演功底如何了,你觉得张岚能演出那种失意落魄的文人气质?”
“至少她也经历过从神坛跌落的苦难。”安境解释,说:“这个角色算是为张岚量身定制的。因为她采访曾坦言,人生如梦,就像是亲历过一场绚烂的梦幻泡影。”
就凭这句话,安境觉得可以给她这个机会。
“可她……毕竟是踩过旧时代福利的人,还是借用了荧光病这个风口火起来的,相当于她吃了人血馒头。”边律多了个心眼,悄声问:“自从《彩虹之眼》一角后,她赚够了躺平一辈子的钱,哪怕后面息影多年也过得不错,更可况,张岚又不是个事业心很重的人……”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安境打断了他,压低了嗓门说:“她这么一出参演重新回到大众视线,是福是祸我们都不知道,毕竟民意难测。张岚女士说,她愿意帮组织去当这个民意的试金石。”
边律瞠目结舌地看去了她。
华灯初下,各色绚影灯光下,曾经美艳动人的女明星虽已老去,但仍风华正茂,却无人赏识。看客来来往往,爱过她的人显然不多,她对冰冷的摄影机笑着,面容姣好地留给世界属于自己的痕迹。
“电影上映几天了?”边律心跳得很快,觉得不妙。
“已经快半个月了。”安境面无表情。
“网上评价怎么样?”边律像是猜测到了什么似的。
“全网,一片骂声。”安境脸沉如水。
“等等。”边律快步走去,却被安境给拽了胳膊。“好像不是拍杂志,是,是有关于电影的宣传吧?为什么只她一个人来,那些导演和配角什么的呢?”
“因为他们不敢来。”安境不冷不热。
边律心神一震。他看去张岚,一身精致的女明星带着笑意和泪意,此刻,在戏外,那股怀才不遇受冷多年的文气和傲骨悠然应运而生。
像是心灵感应,咔擦声与喝彩声中,边律见到了个脸上涂着荧光涂料的男人。那掏枪的动作被边律的眼无限放慢,但他却还是无能为力,因为太快了。
砰声。射去。
女明星被一枪爆头。
她倒在了群摄闪烁,红毯签名,和万众瞩目之下,她带着笑的眼角有泪滑下,望去穹顶,越过海洋,目视着未来,她以这种悚然的方式逼迫大家伙看了一场拙劣的演出。
她口齿不清喃喃着什么,没人在意。只惊起了人群中一波盖过一波的尖叫声浪。
脸上涂着荧光涂料的凶手疯疯癫癫大吼道:“to be or not to be!不是你们死,就是我们亡!我们陆地人永远不可能和你们蓝洲人达成和解!”
说着,他面色凛然无波,又将枪对上了自己的头颅,朗声高喊:“live for ever and ever!我将获得永生!我将灵魂不灭!”
身死当场。两道尸身倒卧在红毯上,人流散去,他们以一种离奇的方式对望着,像是救赎,更像是憎恨。但海洋不会记得,陆地也不会记得,只由得时间滚过,这段特殊时期又多了两个死人而已。
边律愣在原地,骤地想起了什么,他双目赤红看去了安境,颤声:“所以,当初余兆忠也是这么死的吗?”
“为了《上岸计划》,为了革命的最终胜利。”安境说:“每个加入组织的人都具备这样的觉悟和素质。”
“我也不例外。”安境回答边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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