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你什么都没做,是张成自己撞上了货架,然后把自己压在了下面?”
观海市污染收容所内,审讯员打字的手一顿,迟疑地看向玻璃另侧的青年。
明亮的审讯灯照在他的脸上,本意是为了清晰捕捉到被审讯者的每一个面部表情,眼下却俨然成为青年美貌的氛围灯。
他温驯地垂着眼,每一个角度都显得精致而无害,没有一点攻击性。
面对这样一张脸,审讯员几乎本能产生相信他的念头,但职业素养让他不得不再次确认:
“你是说,张成后脑勺的骨裂也是他自己造成的?”
鹿丘白无辜地眨了眨眼:“可能是货架砸的。”
“...”审讯员的沉默持续了很久,最终妥协,“好的。没有问题了,鹿先生,感谢您的配合。”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鹿丘白温和地问,“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墙上的时钟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这场笔录做了整整两个小时。
审讯员诚恳道:“不好意思,现在还不行,麻烦您再等等。”
又等了一刻钟,门外有人递进来一份报告。
审讯员:“好了,鹿先生,现在您可以离开了。”
鹿丘白站起身,捏了捏发麻的腿,没有去问那是一份什么报告,轻按手臂的针孔。
在做笔录之前,医护人员先替他处理了张成留下的伤口,又以常规检查为由,抽了他一管血。
一般来说,一份普通血常规检验,三十分钟内就能出结果;
但如果是验别的东西,就说不准了。
鹿丘白径直走出审讯间,立刻有人朝他走来。
是双胞胎中表情比较多的那个。
他递给鹿丘白一瓶水:“疗愈所那边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但暂时还不能回去,我给您准备了房间,今晚您就在我们这儿将就一下吧。”
鹿丘白欲言又止:“我的东西…”
“放心,我们受过严格的训练,不会弄坏您店里的东西的。”
鹿丘白摇了摇头:“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我的储藏室坏了好多东西…”
“您帮助我们制伏了逃犯,属于见义勇为,”莫容桃立即道:“我们会赔偿您的损失。”
鹿丘白确认:“所有?”
莫容桃点头:“当然!”
“那太好了,”鹿丘白腼腆地笑了笑:“我的玻璃门被砸碎了...”
“赔!”
“我的货架...”
“赔!”
鹿丘白感动极了,就在莫容桃觉得自己实在是伟光正的时候,他道:“实不相瞒,我的手机也被鱼头吞了。”
“...”莫容桃攥着工资单的手不断颤抖,“...赔。”
你前面说这么多就为了在这里埋伏我是吧!
白嫖到一台新手机的鹿丘白心情舒畅,拧开瓶盖灌了一口水。
污染收容所很大,走廊墙壁皆是纯白,装修得像精神病院。
从审讯间向员工宿舍走去的间隙,鹿丘白斟酌着开口:“…张成…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莫容桃:“因为「污染」。您知道传染病吧?解释起来可能更方便一点,「污染」的初期症状,一般表现为精神状态失常,所以在普通人眼里,可能只是某个人突然精神病发作。”
“等到中期,人的行为特征就会向「污染体」转变…”
鹿丘白想到,张成刚来疗愈所时,就表现出了对“水”的极端渴望。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行为特征转变。
“这时如果不进行人为干预,就会变成鱼头——「污染体」,我们是这样称呼它的。这是污染的最后一步了,生理特征转变。”
鹿丘白忍不住追问:“人为干预?”
莫容桃两指并拢,比了一个开枪的动作:“击毙。”
“…”还挺幽默的。
鹿丘白又问:“污染进程没有办法逆转么?”
莫容桃耸了耸肩:“收容所过去尝试过很多种办法,最终结论,污染是不可逆的。”
鹿丘白沉默了。
污染收容所为他准备的临时卧室就在前方,莫容桃帮他刷开门。
卧室内没有开灯,半片阴影笼着鹿丘白的侧脸,他轻声问:“您说污染是传染病,是因为污染具有传染性,对么?”
他的敏锐让莫容桃表情一变:“既然您发现了,那我也不瞒着您了。对,接触过污染体的人,都有可能被污染。概率是75%左右。”
鹿丘白轻轻笑了笑,他注意到房间里没有窗。
“只不过和一般传染病相比,污染的潜伏期很短,一般不超过12小时,”莫容桃递给鹿丘白一副眼罩,“睡觉时监控灯会亮,用眼罩能睡得好些。祝你做个好梦,晚安。”
鹿丘白不再说什么,点头致谢:“晚安。”
房间的门在眼前合上。
莫容桃又刷了一次卡,门锁传来机械咬合的声音。
他不知道房间里的鹿丘白听见了没有,即便听见也出不来了——强行破门会被高压电流电成焦炭。
莫容桃不是第一次送接触者进隔离房。
旁人遇到这样的事,轻则大喊大叫,重则世界观崩塌,莫容桃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污染体时,吓得缩在墙角把腿根都掐青了。
鹿丘白是他见过最冷静的人。
莫容桃摁了摁左耳耳垂,“滴”的一声接通微型通讯器:“哥,你让我说的我都说了,他的反应很正常。”
“按照规定,如果他十二小时后的检测报告呈现阴性,【催眠师】就会清除掉他的记忆…告诉他这些有什么用?”
“正常?”莫容柳重复这两个字,语气淡漠,“如果你对他的名字没有印象,至少应该记得索尔号沉没事件。”
莫容桃表情一僵。
索尔号沉没事件发生十七年前,共造成三百人死亡,是观海市有史以来最惨烈的海难。
莫容柳道:
“鹿丘白,索尔号沉没事件唯一的幸存者,被发现时在海上漂流了整整七天七夜,奇怪的是当时所有搜救船搜遍了整片海域,却偏偏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获救后,他先后确诊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海洋恐惧症、精神分裂症、以及...极端的白骑士综合征。”
“等等,等等,”莫容桃抹了一把脸,上次看到这么多精神疾病在一个人身上共存还是网上冲浪误入小学生潮区的时候,“那他是怎么拿到心理治疗师资格证的?”
莫容柳:“听我说完。十年前鹿丘白痊愈出院,他的上一次心理评估就在三天前,结果是满分,一个积极阳光向上的三好青年。”
莫容桃忍不住想到张成那颗生无可恋的鱼头。
好一个积极阳光向上。
“这些都只是他的基本情况,更关键的问题是,”莫容柳顿了顿,“D级污染体【鮟鱇鱼】,头顶的肉状突出能够影响认知,吸引人靠近并将人吞食,但鹿丘白显然并没有受到影响。”
“现在,你还觉得他是一个正常的普通人吗?”
...
不知是不是因为换了个陌生的环境,这一觉的睡眠质量很糟糕,到了后半夜,鹿丘白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压在他的身上,想动却动不了。
这种症状在学理上叫做“睡眠瘫痪”,现实中一般被称作“鬼压床”。
鬼手湿滑粘腻,比起手掌,更像软体动物的触腕,趁他无法反抗,得寸进尺地在他肌肤上游走。
甚至沿着腹肌的线条,一路摸到了胸口。
吸盘紧吮肌肤,偏偏在睡意朦胧的作用下,钝痛被柔和成过电般的刺痛。
归根结底还是痛的,但鹿丘白有一些轻微恋痛。
他还挺喜欢的。
疼痛反倒让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忍不住想寻求更深的沉溺。
鹿丘白免费享受了片刻服务,在那黏糊糊的玩意即将往下钻入腿间时,狠狠一脚踹向对方的裆。
“砰”的一声,压迫感消散。
他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心跳过快引起耳膜的鼓动,好像血要泵出耳道。
鹿丘白摘下眼罩,表情微妙地盯着天花板的监控,忽略自己被色鬼压床的事实,下床洗漱。
洗漱完,他用皮筋盘起头发,盯着镜子看了许久。
镜子里的青年眼下发青,好在没有长出鱼头。
尔后,鹿丘白走到门前,伸手摁住门把一压——
门锁咔哒一声自动弹开,他意外地扬了扬眉,看来隔离已经结束。
门背后贴着一张纸条,招呼他起床后去一楼食堂吃饭,落款是莫容桃。
鹿丘白捏着纸条转了一圈,终于在即将饿死前找到了犄角旮旯里的食堂。
他不是污染收容所的编内人员,吃饭刷的还是莫容桃的卡。
午餐的形式是自选,鹿丘白不爱喝汤,简单取了两个菜一碗饭,就着馒头慢慢吃。
莫容桃:“你平时也吃这么朴素?”
鹿丘白回答:“我一般一周去菜市场买一袋包子,一天吃两个,一个菜的一个肉的。这顿已经很丰盛了,谢谢你。”
莫容桃泪流满面:“我让财务尽快把见义勇为奖金打你卡上。”
吃完饭,莫容桃摸出一台新手机:“最新款,遥遥领先。”
新手机放在手机盒子里,塑封包装也没拆。
鹿丘白的视线在塑封包装上停了两秒,注意到莫容桃的视线不自然地飘了一下。
——手机里装东西了。
定位器?窃听器?
或许兼而有之。
鹿丘白心下了然,却不在意,当着莫容桃的面,插卡开机,杏眼弯成了月牙:“谢谢莫警官,破费了。”
莫容桃明显松了口气。
登录上微信,和莫容桃加了个好友,鹿丘白准备告辞。
他刚起身,莫容桃也立刻跟着起身。
鹿丘白歪了歪头,试探着走出一步。
莫容桃迅速开口:“鹿医生,我开车送你。”
鹿丘白显得有些受宠若惊,在莫容桃的再三坚持下,最终还是接受了:“我想去花鸟市场再买两条鱼。”
他的小鱼,一条被张成吃得只剩一条鱼尾,另一条连尸体也没留下。
昨天,警方到达之前,鹿丘白将小鱼的尸骨埋在花盆里。
他有些难过地抿了抿唇,像一只善心泛滥的白兔。
莫容桃三观跟着五官跑,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给莫容柳发消息:
【哥,我真觉得他没问题,你让我监视他,我有点良心不安。】
莫容柳回了他三个点。
——触手日记
今天偷偷爬上岸和小鹿贴贴。
被一脚踹下了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观海市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