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合骤然收回了手，她面色惨白，身上的金光一会暴涨一会消退，她身旁的忘川和摇光最先反应过来，摇光手指一弹，几根银针立即封住昔合灵力流动的大穴。
琳琅对着沈燃道：“你先下去，少姬今日身体不适。”
沈燃盯着隐忍着怒意和煞气的昔合，垂下眼：“知道了。”
摇光扶着昔合就想回房，在她耳边小声道：“你现在灵力暴走，我勉强封住你的大穴，如若不及时医治，以后可能会走火入魔，这里交给忘川和琳琅。”
走火入魔，昔合冷笑了两声，挣脱摇光。她的魔不就是这个欺师灭祖的畜生吗？！
杀了她那么多弟子，她视若己出的弟子，她亲手从呱呱坠地的婴儿抚养成独当一面的修士的弟子，都是这个畜生！畜生！
她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昔合胸口剧烈起伏着，对着沈燃怒极而笑：“我很中意你，你随我来金水阁吧。”
眼看昔合带着沈燃跌跌撞撞要走，摇光连忙跟上：“至少让我守在外头！”
昔合走了几步，生怕沈燃跑了，连忙抓住他的手攥紧。灵力被封，她只好乘坐仙鹤回去。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指甲已经深深陷入对方的肉里，指缝都是粘腻的鲜血，可对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就这样任由她抓着。
回到金水阁，她直接将沈燃摔到殿内，看着沈燃的反应，她呵了一声：“看来你还记得前世的事情啊，那你应该知道我要对你做什么吧？！”
沈燃慢慢爬起来，灰白色的长发凌乱地披在身上，竟然显得有些可怜。
就好像杀了那些人的不是他，而是正在发怒的自己一样。
沈燃垂下眼睫，睫毛一颤一颤，像是褪色的蝴蝶：“我知道你恨我。”他顿了顿，眼神有一种奇异的亮光：“但是我一点也不后悔。”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慢慢走到昔合面前，喘息着，目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像是突然爆开的灯花，溅得她满脸烧灼的伤痕。他双手握住她的双臂，贴到她的面前：“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不在意，因为恨一样让人彻夜难眠，痛苦灼心，让你和我一样，痛苦着，痛苦着，满脑子都想着我的事情。”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昔合居然一时间无法挣脱。
他笑着，齿尖的话语黏黏腻腻，宛如裹着剧毒的糖浆：“我对师父一心一意，可师父作为轮回之人，却如此善变，竟然将我们的约定忘得一干二净。”
沈燃看着昔合满脸恨意的眼神，松开了手，他用指尖刺入了自己的胸膛，活生生将自己的心掏了出来。
那团丑陋的东西在沈燃的手中蓬勃地跳动着，那样富有生机，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
他强行抓住昔合的手按在上面，目光执着地盯着她：“我把我的一颗心都给了师父，师父真的那样恨我，就把这颗心脏捏碎吧。”
“哈！”昔合笑了一声，“我求之不得！”她正要发力捏碎，守在院外的摇光和忘川冲上来从两边架起她往后拖。
忘川急道：“早知道就不给你照镜子了，怎么会被前世给魇成这样！你们上一世的是非都已经结束了，他的罪孽也早在地府赎清才能转世，你要是真杀了他，就是生造业果啊！难道你想要毁了自己再也不能修行吗！”
摇光也劝：“你恨他，把他留在这天天折磨他也好，别这样杀生！”
沈燃被两人的动作给推倒在地上，发出嗬嗬的笑声：“师父，你一辈子都逃不开我。我即便今日死了，我也要变作鬼来缠你……”
摇光简直听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直接将昔合往忘川怀里一推，走到沈燃面前，嫌弃地用术法把他的心脏安了回去：“你再说一句，即便你师父不杀生，我也要忍不住了。”他生怕对方嘴里再多说一句，直接给人敲晕了让阿思阿念带走。
忘川已经把昔合按倒在床上，给她脱了外衣盖上被褥。她从袖中掏出丹药，也不管昔合愿不愿意，直接灌了下去：“先养养心脉，其它药记得每天一粒，你知道的，你不吃我是会爬你窗户的。”
昔合吃了药，脑子里昏昏沉沉，眼皮撑不住就这样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时候，琳琅和摇光又来了一趟，摇光给她把了脉，收回大穴上的银针，擦了擦汗：“危险期过了，但是心魔仍在，还是要想法子解开。她之前太顺了，连瓶颈期都没有，突然来个心魔，还是要注意。这几天不能激动，要静养。”
琳琅点了点头。她也是百事缠身，好不容易抽空来一趟，听到这话总算放一半心了。
昔合迷瞪瞪地歇了一会，琳琅居然一反常态，还没有走。
好长一段时间，昔合几乎以为琳琅是累得睡着了，但琳琅还是开口了，声音像是隔着厚厚的纱布，勉强才能分辨出词句：“轮回镜中所见，也未必是全部真相。我请金刚寺鉴心大师替你看一看，好解你的心魔。”
等昔合再次醒来的时候，阿思阿念帮她穿好衣服半躺着，摇了摇铃铛，拿着金刚杵的鉴心大师就走进来了。
鉴心长得一团和气，一张圆脸天生带笑，看上去慈祥无比。
“有劳大师了。”昔合说。
“不敢不敢。”鉴心大师细细地看了看昔合的眉眼，才笑眯眯道，“少姬可曾听过一个故事：从前有个人，最爱听书，那说书人讲述十分精妙，让人身临其境。那人听得多了，便沉浸其中，甚至觉得自己才是那书中的角儿，成日里念叨着台词，反而忘了自己是谁了。”
昔合一点就通：“大师的意思是，我太过沉浸于前世之说，反而忘了今生才是最重要的了？”
鉴心呵呵地笑：“非也非也，我是指少姬太过沉浸于他人的故事，反而看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了。”
昔合先是一愣，随后慢慢回味过来鉴心大师的意思。
他人的故事？难道这不是她的前世？轮回镜有误？
“少年人之间的情爱纠葛，大抵如此。”鉴心缓缓道，“那少年郎执着于你，因在前世，缘在今生。六道轮回，他还能再度为人与你相遇，必然是天道的意思。这其中玄妙之处，我虽知晓，却不能轻易道破。只因这是天道予你的情劫，渡过此劫，少姬便可一步踏入渡劫期，飞升在望了。”
“你之所见，他之所见，终归只是真相的一隅。你与他之间未来到底如何，你想知道，还需得查明前世之因。少姬不妨再照一次轮回镜，说不定，会另有一番视角。”
鉴心说完不再打扰昔合，起身道了一句“阿弥陀佛”便离开了。
昔合消化着信息，大师的意思是她所知道的，和沈燃所知道的，并非全部的真相？
她想起那惨烈的场景，胸口隐隐作痛，心知是种下了心魔了。事不宜迟，她对阿思道：“去取轮回镜碎片来。”
过了一会儿，忘川风风火火地来了。
忘川碎碎念：“我又找了许多弟子，包括我自己，一共试验了几百遍，确实有将自己的神魂不小心附身到别人身上的情况，我想这应该是碎片太小而出的故障。”
“所以……那并不是我的前世？”昔合喃喃道，“我只是旁观了他人的人生，然后擅自将自己代入了进去？”
“不，那就是你的前世，那里一定有你，只是不知为何，你没有附身上去。在我的试验中，即便附身错了，也能感应到那个人不是自己的前世。像你这样无法辨别的情况，我猜测，或许你在那画面中，已经不是以我们俗世所认知的形态存在着了，连当时的你估计都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是什么，所以才会这样。”
“让我再照一次。”昔合道。
忘川看了看昔合坚定的眼神，掏出碎片摆在昔合面前。
昔合照着碎片，这次，她坐在一面铜镜前，端详着铜镜里的自己。
那铜镜本来模模糊糊，像是有一层雾，慢慢地，雾散开了，映照出一张与她如出一辙的容颜，描红妆，点花钿，凤冠霞帔。
她无法控制身体，看着“她”披上盖头，坐到床榻上。
然后她的盖头被一个人轻轻挑开。
少年郎玉一样的面庞在红烛跳动的烛火中明明灭灭。
他俯下身来，握住她的手，如此唤道：“夫人。”
夫人。
昔合的心脏猛烈跳动了一下。
画面陡然碎裂开，变作另一幅景象。
少年的额发挡住眼睛，眼底的灰暗像是蜡烛燃烧后的灰烬，只剩下一点点残存的火星还证明着这是个活人：“有什么非得爱上一个快死的人的理由吗？”
漫天灼烧的火光中，少年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结冰的河，连沸腾的热血都要为之冻住。
他松开手，手心里随风飞出缠在一起的发丝。
那里边，尚存有他妻子的一点魂魄的余光。
他抓不住被风吹走的发丝，正如同他抓不住一个快死的人。
生与死居然相隔得如此遥远。
少年低低地笑了，像是在安抚心爱的情人那样温柔：“夫人，来生……我们再见吧。”
“来生，我会去找你。”
“你要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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