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瘟寺?”
青衣姑娘坐在床上,指尖轻轻揉按着眉心,头发衣衫因为刚刚起床皆是有些凌乱不整,夏藉口中叼着发簪,挽起她身后青丝,慢慢梳顺打理。
佛。
诸烟并不了解佛教,但她也不陌生佛,那位曾经收留过她的老妇人是信佛的,现如今师尊也是信佛的,由于爱屋及乌的缘故,她对佛与寺庙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反感。
“我听冬枣说,那里还挺灵的。”
“原来师尊信佛啊。”
“……”
诸烟坐在床上,听着身后的沉默,还在等待回答时,突然反应过来师尊的沉默是因为看见了她的头发,不由得有些发自内心的心虚。
她那原先因为保养极好而柔顺如昂贵锦缎的如墨发丝,现如今却大半化为了干涩的灰白,干枯分叉也是极多,再无半分光泽,灰色与白色交融,如果说这是一幅画,那么画师一定是在最后墨水干涸了,只有迟暮的死气——诸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心虚什么,她清晰地知道夏藉不可能为了这种事情生气。
也许只是害怕夏藉的难过,她想到。
夏藉抿了抿嘴唇,微风与木花如两条游龙般从黑袍长袖间游匿而出,两柄飞剑的剑气锋锐,同为剑修的诸烟自然是感受的一清二楚,但她强行克制住了回头的**,只是依旧端正坐着,她相信夏藉不会害她。
飞剑交错,泛白而枯死的发梢悄然落下,犹如秋风掠过后的枯枝残叶,修剪极小极细,这种御剑手法对于一位仙人境剑修而言自然不是什么难点,等到全部修剪完毕后,诸烟悄然松了口气,却又突然怔住,夏藉从背后抱住了她。
诸烟刚想要说什么,突然沉默了,一滴温热从她后衣襟顺着脊背划下,温热抵在了她的后脖颈,那是夏藉的额头,安静寝屋中,她听到夏藉说道:“对不起。”
诸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的脑中很是乱糟糟,很是手足无措,她宁愿去经历生死厮杀也不愿意经历这种情景,到了最后她也没想出来有什么能说的。她想回头,可是夏藉又紧紧地抱着她,让她没法回头看:“别回头,我现在哭得好丢人。”
师尊说让她别回头,诸烟就真的不回头了。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放在她身前,那双纤细单薄的手上。
她还是第一次这般仔细地观察夏藉的手。
从指尖到每一个骨节,从凹处到凸处,纹理细腻白而透明,单薄手背略显消瘦,映衬手指修长纤细似青葱。诸烟用食指指肚轻轻刮蹭着那食指的指尖,那圆润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白皙中泛淡粉色,柔软指肚刮蹭在那圆润指甲上时,有种很舒服的瘙痒感,诸烟专注看着,她想到了秋天池塘中,鲤鱼的光洁鳞片。
就在她细心揉捏着那双手时,在她耳旁,夏藉突然小声说道:“小涩鬼。”
她的温热鼻息让诸烟眯了眯眼睛,感觉脖颈痒痒的,听完后愣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夏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以及她现在的所作所为究竟有着多么大的歧义。巨大的羞耻感冲击着她的心湖,她的耳朵尖仿佛都快要滴出血来,强行镇定下来后,她为自己平静地开口辩解,可是那微微发颤的嗓音却是暴露了她此时心中有多么不平静:“我没想到那一块。”
夏藉哼哼唧唧道:“那你还不把我的手松开?”
诸烟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嗓音微颤:“师尊,能先放开我的耳朵吗?”
夏藉讪讪地松开了牙齿,即便她并没有用力去咬,那通红的圆润耳垂上也不可避免地残留了浅浅牙印,她下意识地对着那耳垂轻轻吹了口气,没想到身前的青衣骤然一颤,将自己藏进了被褥之中,就连嗓音中也掺了一丝哭腔:“师尊!”
夏藉没想到只是轻轻吹了一下耳垂,诸烟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即便厚脸皮如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连揉带哄了好一会,才终于让那个薄脸皮的姑娘离开被褥。
等到诸烟掀开被褥时,她俨然已经恢复了平日中的清冷模样,显然是想要装作若无其事,只有她白皙脸颊上仍未全然褪去的红晕还能证明方才发生了什么。夏藉并没有揭穿她的心思,重新为她开始梳理整齐头发。
冬枣早早在院子里等候着了,领路至清瘟寺。
离开府邸时,夏藉突然停下了手中关门的动作,诸烟顺着她的目光向上望去,吸引夏藉目光的那块位于大门上方,两挂灯笼旁的木制牌匾——左府。
诸烟安静地看着,她知道夏藉现在在想什么,她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说任何的话,她只是握紧了夏藉的手。
这很正常,她从未期待过夏藉这么快就会对她,或者说是对她相关的事物有安全感和归属感,这是一件需要时间的事情,如铁杆磨针,如水滴石穿。
对于这种事情,她很有耐心。
夏藉回过神来,歉意地笑了笑。
诸烟点了点头。
刚出院子没走多远,冬枣突然是疑惑道:“怎么今个没什么人?”
夏藉也注意到了其周遭古怪之处,前些天听冬枣讲诉,弃域生门大开后,黑潮消退黑雾消散,城与城之间不再相隔天堑,长明城中自然是三教九流鱼贯而入,不说是街道之上比肩迭踵,也绝不应该空荡到这般地步啊?
于远处街道,的确是人山人海。
夏藉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了起来,冬枣看着她的表情,也是立刻想明白了为何,脸色骤然苍白起来。
她今早才与夏藉说了清瘟寺的事,现如今就有这么多人早已在此等待,辩解不是自己泄露出去的消息有谁会信?她只是脸色灰败地低头,难以为自己辩解也不打算为自己辩解。
万念俱灰之中,她突然听到了那袭青衣的声音。
“抬头。”
青衣没有看她,只是说道:“他们在等我出来,迟早的事。”
她怔怔望着那袭青衣,说道:“不是我。”
夏藉揉了揉她的脑袋,冬枣的身高总让她觉得这个姑娘还是个小孩,简单安慰让冬枣知道她们没有怀疑过她后,青衣突然说道:“这和白云端那边的习俗很像啊。”
冬枣愣住,甚至一时间没那么伤心了起来。
什么老家的习俗会是见面分生死?
青衣望着远处,她并不如何反感这些人,能让这些不守规矩惯了的各路“神仙”千里迢迢而来,守着长明城中冗长繁琐的规矩,等她们出门等了十数天,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件挺了不得的事情?
诸烟刚准备向前一步,夏藉却是拦下了她。
夏藉认真说道:“见佛以前,打架不好。”
话虽如此,她的长袖却是微颤,浮尘从中掠出。
(——————)
人山人海处。
在看见那位大名鼎鼎的夏大剑仙黑袍长袖中飞剑掠出时,那一瞬间不少人都或如临大敌或睁大双眼想要看清出剑这一瞬,哪怕输了,也对前途大道有着极大的益处,但是很快他们就失望了。
因为这一剑太慢了。
剑修之所以被称为是杀伤力最高,最难缠的修士,因为他们都讲究一个快。毕竟如果连飞剑都看不清,连飞剑都拦不下,还有什么好打的?所以在外行看来,所有剑修都是殊途同归——不就是谁快谁赢吗?
但是这柄浮尘,它太慢了,慢到不少人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离开袖子后,它的速度再一度降低,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在向前爬,悬停于半空中——与众人的警惕相衬,这一幕颇有些滑稽可笑的感受。
那袭黑袍笑意嫣然,朗声道:“这一剑叫做,不可越雷池!”
随后转身离去。
短暂死寂后,终于有了第一位试探者,那是一位绿袍刀修,腰间一柄玄色长刀,长刀中节有着明显的裂纹,众目睽睽之下,他走到了最前处。
短暂沉寂后,一步踏出,一声怒喝,气势磅礴如惊雷。
一声清脆的刀剑相撞声。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飞剑依然悬停,依然没有改变向前,而那刀修也没有半点伤痕,仿佛他方才只是刀砍顽石,他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刀,许久后,转身离去。
那位黑袍女子剑仙的意思已经显而易见了,倘若连这一剑都拦不下来,又有什么前来资格前来问生死呢?
那柄浮尘,依旧悬停于空中,慢慢向前攀爬,缓慢而坚定,一寸一寸,半步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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