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约束与洒脱

浓墨一道天边去。

走前,她还不忘收起那条盘踞在府外,令人心怖的赤红蛟龙,行迹很是匆匆忙忙。

身坐主位的男人凝视着那道仍残留在天边的墨线,没有说话。

“不用那么小心,她不会做那种佯装离去的举措,不然也不会被笑作清风明月这么些年了,”年轻男人打破了宴席上的沉默,是那窃江客黄洱,他望着身居主位的男人,开口嗤笑道,“接下来是不是要自嘲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们读书人别的不行,在虚与委蛇这方面,着实有那地仙风范,你就不怕那新王事后再找你寻仇?”

“黄先生慧眼如炬,方某惭愧,”男人坦荡承认,但又转而问道,“新王怎么会找我寻仇呢?哪里来的仇,哪里来的怨,方才对夏大剑仙所言的话语,我自然可以发誓,都是板上钉钉的实话。”

他看向了那依旧坐在席位上,不停喝酒的绛蓝衣袍,笑道:“黄先生就算信不过我方还川的人品,也该相信雾衣阁的人品吧。”

黄洱懒得再与那城主搭话,只是看向宴席中那两处空荡席位,眉头紧锁。

他的心情委实算不得好。

黑袍剑仙的不请自来,虽然让他有些惊讶,但由于新王与雾衣阁之间的那层关系,姑且还算是可以接受的范围;谢酥与陆伺的暴起出手,他也同样并不意外;但是单论最终的结果,着实就属于他的意料之外了——切纸刀谢酥,嗜心扇陆伺,一个货真价实的仙人境,一位更是破而后立踏入飞升,在那黑袍剑仙的袖中洞天中,居然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能撑下来?

谢酥与陆伺,并非是做的不好,黄洱想到,就算换其他人来,也会是一样的结局。

先前在那黑袍走向他们,问出是否需要继续讲道理时,即便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此时此刻,求死得死便不再是一句客气话了,眉心处剑锋随时可能落下,只要说错半句话,就真的会死,而且死得敞亮彻底。

所以所有人都选择了退一步,保持缄默。

这一步退去,新王就彻底可以心无旁骛了。

只是有一个问题,让黄洱始终不解。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在黑袍剑仙走向他们时,身为最善气运的窃江客,他清晰地看见了那黑袍剑仙身后,近乎凝实了的杀意,在那一瞬间他几乎想要立刻出手拼死一搏,以避免那注定被斩草除根的结局。

可是那黑袍剑仙并未出手,她只是疲倦地抛下了一句话,观察了一些众人的反应,就那么走了,直到走前,那凝实的杀意也未曾褪去半点。

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约束她,让她不得肆意挥洒本心。

难道说是新王的约束吗?

黄洱不知道。

(——————)

锋锐剑尖一一挑开与伤口粘连的墨色衣袍,当那道狭长而狰狞的刀痕完整暴露在昏黄的油灯光亮下时,夏藉能清晰地感受到女孩手中的举措骤然一顿。

“疼吗?”

看着诸烟的神情,夏藉心中满是如履薄冰,一动不动,老老实实道:“……现在好多了,但是有一点点痒。”

“那是好事情,”诸烟说道,手中的停顿又恢复了继续,“我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

她将墨绿色的醇香药液均匀铺在伤口上,动作极其轻柔,夏藉轻轻咬住下唇,强颜欢笑道:“有衣服遮挡,又不会被别人看到。”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这还是她第一次受伤。

“可是我看得到,会觉得难过。”

诸烟只是一句话,就将她堵得死死的。

她的动作很是干脆利落,很快便上好了药液,那件破烂不堪的墨色蛟龙袍也被她用飞剑切开,免得脱下的麻烦。

雾衣阁的竹玖早已来房间中备好了热气腾腾的药浴木桶,夏藉进入其中,在药液过腰时犹豫了一会,但还是咬了咬牙坐了下去。温热药液接触到伤口时,并未有意料之中的疼痛,只有一股温热的瘙痒感,适应过后就没有那么遭罪了。

雾气弥漫,夏藉坐在药桶中,看着坐在木桶旁的诸烟,老老实实道:“对不起。”

诸烟安静地看着她。

她说道:“师尊,你知道应雷吗?”

夏藉摇了摇头。

“应雷是每个补天人都会遇见的一道雷,它一旦现世,就代表着一位补天人的身旁出现了愿意为她而死的人,就像是宿命一样,无不例外,应雷是不会失手,”诸烟轻声说道,“在万重山脉时,华元为我接下了那道应雷,所以他死了。”

“他为我接下了那道应雷,我很感谢,但是我从来都不觉得,为了别人牺牲自己是一件如何高尚的事情,因为光阴长河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死亡而停止流动,它会继续缓慢着,坚定着向后流去,所有的烂摊子,所有的悲伤难过都会甩给他的亲近之人,为他人而牺牲,只能是一件最后的无奈之举。”

她握住了夏藉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前,声音很轻很轻,尾音颤抖。

“我从来都不敢想象,如果是你,有一天突然消失了,死在了那应雷中,我该怎么办呢?”

“所以拜托了,请不要再不告而别,就当作是为了我。”

夏藉怔怔望着她,点了点头。

(——————)

长明城外。

于清晨,雾气蒙蒙。

斗笠少女左手提着一根糖葫芦,右手提着一柄长剑,坐在城门外的那块规矩石上。

猿猴少年站在石头旁,身后依旧背着六柄刀,神情很是苦不堪言,他脖颈后贴着的符篆,从两枚变成了三枚,那第三枚符篆还是一枚串流符,体内气息都快被搅成一团麻花了。

苦虽苦,但他的心中很是安心,因为近些日子,那枚须臾钱终于对他稍稍认可了些许。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斗笠少女开口问道。

“去找一条瀑布,倒悬过来后,可以逆流光阴长河,窥见过去的时光。”巫芫说道。

猿猴少年早已习惯了这种没头没尾的决定,他一向都是顺从的性子,只是有些好奇地问道:“不等新王她们了?”

巫芫说道:“她们已经先去了。”

斗笠少女问道:“我们是过去做什么?”

“运气好的话,我们只需要收尸就行了。”

斗笠少女皱起眉头:“新王会死在那瀑布之中?还有,运气坏了会如何?”

巫芫笑了起来。

“运气不好的话,我们都回不来了,如果想写遗书的话,最好先提前写好。”

斗笠少女摇了摇头,她从来都没有那个写遗书的兴致。

猿猴少年沉思半天,也摇了摇头。

巫芫饶有兴致地问道:“阿丑不想写遗书我理解,四子为什么也没兴趣?我记得你同阿丑说过的那些故事中,大侠为了天下苍生慷慨赴死前,都是要给红颜知己写遗书的。”

猿猴少年有些窘迫,他没想到巫芫也听到了那些故事,更没想到巫芫会认真听,他总觉得在真正的修行人看来,那些江湖故事都是不入流的可笑故事。

“那些大侠之所以写遗书,是因为有话想要与别人说,不仅仅是红颜知己,还有些人是写给父母的,有些人是写给子女的,都是写给那些相互重视的人的。”

他能写给谁呢?大当家?二当家?

可是他们都死了,他亲手一个一个埋了,就像是埋土豆那样。

他突然想到了那个曾经见过一次的白衣女孩,心中突然伤感了些许,人家可能连他的名字都没记住,莫名其妙收到一封遗书也会觉得晦气吧?

他叹了口气,挠了挠头,突然蹦出来了一句:“一封注定没有寄出对象的遗书,没有写出来的意义啊。”

他刚说完,又是感觉这句话听起来有些伤春悲秋的,文绉绉,很是有些小家子气,半点不侠气,又是补充道:“其实就算大当家二当家他们还活着,我也不是很愿意写遗书的,因为不知道该写什么,二当家也说过,男人就该洒脱点,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巫芫问道:“这样不会觉得孤独吗?”

四子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仰头,看向漫天七散八碎的残月,喃喃道:“可是那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什么都没有,除了洒脱外,还能做什么呢?从来都是没有选择的。”

斗笠少女皱眉问道:“怎么突然感觉你好像变聪明了,须臾钱还有这种功效?”

巫芫仰起头,看向那片碎落的月亮。

说的真好啊,还真就是这么个简单的道理,如果什么都没有,除了洒脱外,还能做什么呢?本来就是没有选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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