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枫叶缓缓从树梢飘落，落在如明镜般的湖面之上，泛起些许涟漪，搅乱了那片热闹灿烂的暖红画境。
“对了对了，忘记问了，你家在哪里？四大域吗？”
“万重山脉。”
“我知道，我是说去万重山脉之前，我们不都是从各种地方来到万重山脉的吗？我是从妖域嗜诚国来的，就是皇城更东方的地方，你是从哪里来的？”
“妖域，碧清谷。”
“碧清谷，那岂不是离药青山很近？你去过药青山吗，我一直都想去药青山看看的……可惜实在是太远了，阿嬷又不让我一个人出远门。”
陶钰坐在栏杆旁的竹椅上，慢慢地翻着一卷模糊到看不出名字的古迹，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身旁搭在栏杆上的少女的话语，她算是看明白这位外表拘谨的妖族少女究竟是个什么本性，就是个从小泡在蜜罐中，周边人溺爱之下诞生的孩子，本心姑且算是善良，但着实太闹腾，太烦人了。
“药青山没什么好的，”她低垂着眼，轻声说道，“很小的一座山，闻不到什么药香味，铜臭味倒是浓郁到洗不掉。”
“真的吗？我明明一直都很想要去亲眼看看那颗十个人手牵手才能抱住的老树……”安知寒有些失落地说道，又像是在安慰自己般，轻轻拍了拍脸颊，“没关系没关系，山里的人坏而已，不会影响到老树的。”
陶钰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会。
她只是觉得有些古怪，药青山早在很久之前就丑闻不断了，在那山主隐秘丑闻被抖露干净后，药青山近乎成了药修中最大的笑话，如果安知寒真的像她表现的一般，那么喜欢药青山的话，怎么会不知道那些传闻？就算她自己不知道，她的阿嬷，她的那些朋友，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告诉她这些事情吗？还有她的语气，就算是从小被溺爱到大，真的会有人会说话这么……稚气未退吗？只看外表，她早就过了那个年龄了。
“你的阿嬷……是你的祖母吗？”沉默了一会后，陶钰合上了书籍，开口问道。
“祖母？不是不是，阿嬷就是阿嬷啊，”安知寒摆了摆手，“阿嬷是族里曾经的族长，在我出生前她就已经退位了，她抚养我长大，教我叫她阿嬷，我就一直都叫她阿嬷了……难道说阿嬷还有什么别的意思吗？”
“阿嬷指的是祖母或是外祖母，无论是在四大域、万重山脉亦或是妖域都是如此，”陶钰说道，“认真来说的话，她应该算是你的乳母，不过称之为阿嬷也没什么问题，听起来更加亲密，也更加尊重一些。”
“原来如此，阿钰知道的真多啊……真厉害啊，”安知寒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我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啦，只是从小就阿嬷阿嬷的，叫习惯了而已。”
陶钰话语略微一顿，没有对安知寒对她的新称呼作出什么反应，只是继续问道：“你的阿嬷也一起来万重山脉了吗？”
“她也一起来了啊，”安知寒突然笑了起来，指向了庭院池塘中，露出了那小小的酒窝，表情看起来像是有些得意，又有些掩不住的骄傲，像是与玩伴炫耀玩具的孩童，“阿嬷！看这里看这里！”
陶钰沉默地看向庭院池塘中，那里空无一物。
她又看向安知寒，那个妖族少女眼神很是干净，并无半分任何捉弄的神情。
“齐苒说了，除了我之外，没人看得到阿嬷她们，我一开始还很生气，以为是她骗我呢……后来才知道原来大家都看不到阿嬷她们，”安知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阿嬷和我说了，我们一族都是这样的，你们外族人看不见才是正常。”
“但是阿嬷她们是真的存在的，她现在就在池塘中，我没有骗你哦，”她又很认真很认真地补充道，“阿嬷说，除非有外族人愿意吞下我们的鳞片，签下血契，才能看到她们。”
“吞下鳞片就能看到她们了？”
安知寒的脸颊有些通红，点了点头，纠结来纠结去，扭扭捏捏道：“但是阿嬷说我还太小了，还不能举行血契。”
陶钰点了点头，略微起身，对着那空无一物的湖面行了个礼。
她并没有真的相信眼前这个妖族少女的话语，但既然齐苒选择了不相信，那她就要选择相信，补天人中已经有太多的人归属齐苒了，如果只是玩过家家就能拉拢眼前这个看起来脑袋有些不聪明的妖族少女，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交易。
安知寒的眼睛骤然一亮，很是欢欣雀跃道：“不过阿钰你是第一个相信我说的话的人！我之前和好多人都讲过了，她们都不相信，齐苒姐姐说她相信了，但我总觉得她心里还是不信的……她只是在逗我而已。”
她坐在一旁的另一张竹椅上，很是委屈道：“大家都和我说不用在意外族人是怎么想的，但是我不管怎么努力不去在意，可还是很难过啊，明明就是自己看不见而已，为什么就一定要去否定呢？”
陶钰安静地看着她：“能和我讲讲她们的故事吗？”
（——————）
巫芫合上窗户，百无聊赖道：“齐苒，你们家小美人好像要把那个小傻子忽悠瘸了。”
她是真觉得魂二爽灵脑子有些不聪明，怎么会有人脑子不好嘴巴又笨还记仇呢？三天两头就想来找齐苒证明她的那些族人是存在的，被齐苒逗了几句后就卡壳了，自己跑去生闷气了。齐苒相不相信那些族人存在，有那么重要吗？她不相信就不相信呗。可那爽灵不行，她仿佛像是和齐苒死杠上了一样，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到了最后就连巫芫也不得不对她有些钦佩了起来，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这样执着的。
白衣仙师背对着她，站在木桌前，提着一只古怪物件，看起来又似笔又似飞剑，通身鱼白，可又随处可见青绿色的细微裂缝，仔细看来才能发觉，这只笔本就应该粉粹成无数块了，是那细微裂缝中的青绿色液体将它们聚拢在一起，避免了散架粉碎的命运。
“你就这么喜欢偷听人家小姑娘之间的悄悄话？”齐苒头也不回，只是认真端详着木桌上的狭长红纸。
“是的，我太喜欢偷听悄悄话了，”巫芫颇为厚颜无耻道，“我连我两个徒弟的悄悄话我都偷听呢。”
“你好像还挺骄傲？”齐苒回过头来，叹了口气，“你们除秽的拘小天地，不会就是为了偷听八卦才创造出来的吧？”
“不好说，”巫芫耸了耸肩，看向了木桌之上，以她的眼力，自然是一眼看出了那些古怪物件的名头，“你这是要用这柄天地锥和青凌纹的云卷绵纸来——写对联？你真该庆幸我是个没心没肺的符修，换个别的符修来，看到你这样挥霍糟蹋这些价值连城的好物件，多半要痛哭流涕地和你拼命了。”
“它们生来就是工具，再贵再美化，它也只是工具，”齐苒低垂着眼帘，那双颇为妩媚的桃花眸子满是薄凉，“既然是工具，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一说？”
巫芫打了一个哈哈：“我否定一下，高低贱我不好说，贵是真的贵，这么视金钱如粪土，齐大老爷不如打赏我些云卷绵纸？”
“回玉璃山后，向管事的人开口要就好，我可从来没限制过你们什么。”齐苒微微一笑。
巫芫啧啧称奇：“怎么感觉今天你突然变好看了一些。”
齐苒动作一顿，回过头来，那多情的桃花眸子很是有些泫然欲泣，嗓音幽怨道：“怎么今个说话这么甜了起来？不如这样，多说些好听话，陪我喝一晚上如何？回玉璃山后，书房里的笔墨纸砚，随你挑喜欢的，你知道我言出必行的。”
巫芫卡壳，讪讪说道：“免了，我那只山水墨锥用习惯了，旧人换新人，说出去多不好听。”
欣赏了一下被话语噎到的巫芫后，齐苒才回过头来，看向了那张狭长的红纸，依然是笔尖踌躇。
她已经有了最好最贵的笔墨纸砚，身旁皆是前途无量的补天人，站在光阴长河缝隙间的府邸小天地中，可她依然始终落不下第一笔。
她闭上眼睛，往日不可避免地追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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