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萧索,云海凄厉。
巫芫盘腿坐在一只庞大蟒灵的头颅之上,猿猴少年瞠目结舌地望着周遭被搅得乱七八糟的浩瀚云海,不起眼的灰猫坐在他的肩头,一点一点耐心地舔舐着身上因风吹乱的毛发。
她敏锐地感知到了那道阵法之中逐渐平静的风波,看来那位夏大剑仙真的做到了……不过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毕竟那是黑潮啊。
“齐苒啊齐苒,”巫芫轻声说道,“你会怎么做?”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身后的阵光便是骤起,数道身影从其中走出,巫芫看着,在心中默默数着人数,算上自己,不多不少正好九人——就连那位在槁木谷以身作封印的茶无忧前辈都来了,只是她依然处于昏迷之中,身上不着寸缕,铺满折断的枝叶,看起来为了将她带出槁木谷,齐苒直接用了最简单直接的粗暴办法。
爽灵,幽精,尸狗,伏失,吞贼,雀阴,非毒,除秽,臭肺。
妖修安知寒,赶尸人商浅,纯粹武夫箫蔫,练气士阮织,阵修齐钰,阵修齐苒,蛊修竹鸩,菩提子茶无忧。
算上她自己,以及还在阵中的那位胎光——十位补天人齐了。
这让她的心情再度略微下沉了些许。
“原来除秽是那种会在他人背后说闲话的性子?”白衣伸手拍了拍巨蟒头顶那并不存在的灰尘,散漫地靠在了巫芫身旁,话语尾音中有些矫揉造作的委屈,“今天可是大喜的好日子,就算是挖也要把茶无忧前辈挖出来。”
她刚刚说完,那边本就是摇摇欲坠的残破阵法轰然塌陷,两道身影从云烟中显露而出。
一青白,一墨黑。
自然是胎光与她的那位师父。
“大喜的日子?”巫芫低声说道,她突然发觉齐苒的态度好像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白衣仙师轻笑道:“你这话说的,夏大剑仙帮我们摆平了这么大个烂摊子,我们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她轻轻拍了拍灰衣巫芫的肩膀,笑眯眯道:“那道命令可以撤回了,接下来不必再跟着胎光了——别人一对年轻的小眷侣,有些时候要是突然天雷勾动地火,想要天为被地为席,你还跟着人家,多不方便多不礼貌,多扰人兴致。”
巫芫双眉紧蹙,她着实不相信以着齐苒那堪称病态的掌控欲,会容忍足以灭世的黑潮为人驱使,但眼前白衣心情大好的亢奋模样,也半点不像是装模作样出来——这让她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难道是眼前白衣仙师突然被夺舍了?
齐苒也不再去与她言语,而是一步踏出,手指翻转掐字成决,转眼便来到了那青衣身前,夏藉长袖微抬,在感受到了并没有杀意后,才将手放下。
白衣仙师一掌递出,力道不算重,却是结结实实地落在了青衣的心胸之上,周遭云海也是同时翻涌如水沸,云海翻腾之间,呈现出了一道清晰的庞大阵法,与此同时,箫蔫也是伸手向昏死过去的茶无忧,指尖轻划而过,便是接住了一滴墨绿色的精血,送进了那道庞大阵法之中。
“起阵!”
白衣仙师朗声道,几乎是同时,她再次向前迈出一步,那贴放在青衣心胸前的手掌再度向前震出,径直将三魂七魄从躯体之中剥离了出来,因为阵法的缘故,那本该立刻消散的魂魄非但没有消散,而是伫立于半空之上,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枚墨绿色的精血悄无声息地融入她的魂魄之中,为其染上了些许颜色。
随着魂魄的离体,庞大云海阵法骤然向着那具无魂的躯壳涌入,一时剧变使得身处阵眼的齐苒与夏藉二人同时感受到呼吸有些受阻,那本凄惨弯折的躯体,顿时如槁木逢春般,浓郁生机以着肉眼可见地速度修复着一切伤势。
待到最后一缕云海也收揽干净后,白衣仙师才松开手,魂魄缓缓重新复归于体内,诸烟抬手,感受着体内澎湃的生机,一时间表情有些古怪。
从踏入上五境开始,她就一直都是走着拆房烧火的败家路子,留下的隐疾数不胜数,久而久之,她甚至有些不习惯彻底痊愈的身体了。
“谢谢,”她轻声说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齐苒伸出一根手指,笑眯眯道:“心情好。”
她又是拍了拍手,白衣长袖飘摇:“夏大剑仙,准备何时去收揽弃域的黑潮?”
夏藉回过神来,望着眼前诸多视线,一时间有些茫然。
“弃域的黑潮,一直都是一道迈不过的坎啊……历经千万年,终于能有机会看到它消逝的一日,当然是要订个时日,让弃域的所有人都见证一下啊,”齐苒的语气有些幽幽,“顺带着还能举办一下你们二人成婚的仪式,真是双喜临门。”
夏藉微微皱眉,她对眼前一直在自说自话的白衣仙师有了些不好的观感:“不必了吧。”
她的语气较为委婉,并未直说“与你有什么关系”。
可齐苒丝毫没有被拂面子的恼怒感,依然是笑眯眯道:“既然夏大剑仙不喜欢,那么也好,再见了,胎光。”
说完告别后,那白衣就真的那么简单地布阵,带着其他人一同离去了。
夏藉望着那已然没了气息的阵法,很是有些茫然,她着实觉得那位白衣仙师有些太过谜语人了。
“师尊,”诸烟轻声说道,“她在我的怀中放了一道敛音线。”
没等夏藉开口,她便展开了那条敛音线——与夏藉所想的不同,那条敛音线并非是挑拨离间亦或是什么其他的话语,而是极短,断断续续,只有一句话。
是齐苒的声音,但是听起来很是古怪,嗓音沙哑,仿佛说出这句话对她而言是如何艰难一般。
“收揽黑潮过后,代表叛出天道,逃,小心持剑人,左荀。”
长久的无言后,金色的敛音线才悄然开始崩溃,慢慢在空中消散开来,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夏藉思索着,说道:“她没法直接离开,所以才故意说出让我拒绝的提议?这样才能合理地让我们二人独处,听到这句话——”
“就算是雀阴,也没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诸烟说,“除我之外,她们的心湖中,都还有天道留下的傀儡。”
夏藉沉默了很久,才有些不解地说道:“天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她看来,天道之所以能成为天道,不正因为它是人心所向吗?
诸烟没有回答,只是低声说道:“左荀……他是持剑人?”
她着实没法将那个有些油嘴滑舌的寒酸书生,与天道的持剑人这个身份所对应起来。
“他的实力不弱,但最多也只有玉璞境,”夏藉低声说道,“在妖域的那场大乱中,我与他们同行过一段时日,他经历过很凶恶的局面,还因此失去了重要的同伴……如果说那一直都是在藏拙的话,也未免太过功利冷漠了。”
“不一定是藏拙,也许是像先前的齐鸾她们那样,”诸烟摇了摇头,“心不由己,身也不由己。”
夏藉不愿再去猜测事实究竟是如何,只是转而说道:“先去收潮吧。”
随着她们身形的掠前,景色同样越来越暗,越来越可怖,黑潮不再只是铺于地面之上,甚至布满天幕四周,放眼望去,犹如一张巨口在缓缓地向前推进,吞噬着一切可见之物——就连一丝光,一丝声音都别想从其中流出。
随着她们的前进,视觉与听觉逐渐失去了作用,极黑与极静之下,犹如地狱之景。
夏藉的手微微颤抖,她紧紧地握着诸烟的手,此时此刻,只有手中那一丝一缕的温度才能让她稍微心安些许,在不能视物的情况下,她近乎是靠着直觉前进着。
她骤然顿下,直觉告诉着她,已经来到了黑潮的尽头,此时天地之间的距离已经非常之近了,只要一个伸手,便会被黑潮吞噬。
她突然感受到了手心中传来的微痒触感,那是诸烟的指尖,她认真地闭上眼睛,感受着那一笔一划……直到在脑海中划下最后一笔后,她才笑了起来。
那是小诸烟写出来的。
好黑啊。
所以她也用指尖认真写道。
别害怕。
她突然回想起了很久以前,还在白云端上时,她时常在晚饭后牵着那时的小小诸烟去散步消食,在那时候小诸烟就会在她的手心中写字,写好黑啊,然后她就会在那小小的手心中写回去,别害怕。
其实她也是有些怕黑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牵着那只手,写出了那句别害怕后,她自己也不害怕黑了。
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望着眼前仅有的黑暗,抬起右手,平静说道:“收鞘。”
随着话音落下,铺天盖地的黑潮暴掠着向她涌来,涌入那右手的长袖之中。
(——————)
坐在石塔之中的绛蓝衣袍突然抬起脸,望向残破石塔外天幕边的巨大墨色漩涡,随着墨黑的慢慢褪去,明亮的月光缓慢地洒在了石塔之上,刺得她眼睛生疼,泪水止不住地涌出。
她喃喃道:“原来月亮这么亮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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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一袖收尽水千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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