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剑舟悬停于山脉间,像是搁浅的巨鲸。
“她这还有机会治好吗?”浔望向那躺在床上缠满绷带的年轻少女,低声说道,“目盲、断臂、断足……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女孩看起来依然处于沉睡之中,神情拘谨又严肃,双眉紧蹙,那张本应该称得上是漂亮的清秀面容上,原本容纳双瞳之处只剩下略显干瘪的眼眶,更为凄凉的是她那空荡的袖管与裤腿——她躺在那里,安安静静,像是死了。
“治不好。”
坐在木椅上的盲眼少女轻声说道,“她这残缺并非是伤势,而是心甘情愿之下作出的献祭,她们左家剑法本就是这么偏激——换句话来说,现在的她就是完整的她,不过是有些天残地缺罢了,倘若为她加上双眼四肢,那便是画蛇添足。”
“不过是有些天残地缺?”浔的语气略微上扬些许,随后又是迅速软和下来,咬了咬牙,声音压得颇低,“师父,总该是有办法的……她只是普通人,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蔺玲喝茶的动作骤然一顿,不由得沉默了。
浔极少称她作师父,她总说是因为蔺玲在外貌上看起来太过年幼了,只看外貌蔺玲比起师父更像是她的妹妹,所以着实有些说不出口。但蔺玲知道真正的原因不是这个,浔之所以不将她称作师父,是因为比起师徒这份关系,她更青睐于道侣这份关系——不过以着浔那薄薄的脸皮,这种肉麻话语打死也是不肯承认的,所以她也不去揭穿,为浔留下些许面子与台阶。
在那寥寥几次“师父”之称中,无一例外,都是浔彻底手足无措时,才会如此软下脊梁来哀求她。
她“望”向那残缺的女孩,诚然,浔说得的确是没错的,这女孩看起来着实太年轻了,在那老成漠然的性情之下,她看起来还只是个碧玉之年的少女,她的美貌还未长开,就□□脆利落地截断了……哪怕是她自己选择的,也未免太过残忍了。
“……也不能说是全无办法,”她轻轻盖上了手中的茶杯,“依然是我所说的那般,她没有修复的可能,但是可以借助外物来弥补些许,例如巧术机关、法宝、功法……就算大门紧闭不同,自然有的是旁门左道可以走,就看她本人愿不愿意走了。”
“旁门左道?”浔问道。
蔺玲耐心解释着:“据我自己所了解的,目盲并不算是什么大碍,可以像我一般修心眼,或是养灵、炼物、观气……选择有很多,大可以看喜好来抉择;但四肢就是很大的问题了,我所知晓的办法,就只有墨家的机关术了,但那也最多只能让她能做到生活自理,至于重新握剑,那是不可能存在的事情了。”
浔喜忧参半,喜是欣喜于这位年轻少女的人生并未就这么凄凉的结束了;而忧则很是复杂,她倒不是担心这少女剑修一时间接受不了从天才变作废人的现实而去寻死寻活,而是担忧着她的姓氏,左。
在茫茫多的剑修中,为了修剑而痴迷到走火入魔的古怪剑修并不算少,但左家的剑痴们也算是独一档了,不仅仅是因为她们常年避世不出,更是因为那道祖传养剑心法太过偏激——她们坚信以身养剑,以血饲身,以骨承血,百年如一日,半点不变。
所以也有人将左家剑称作六大无,无畏无惧,无情无义,无根无萍。倘若说第一句无畏无惧还能算得上是褒义的话,无情无义与无根无萍便是彻彻底底的鲜明贬义了。左家其实也没什么资格去责怪外人批判她们的剑法心决,那心法只传血亲,也必须传血亲,左家的孩子打出生起便只能在那暗无天日的剑冢之中与骸骨同吃同住,走路都还没学明白呢,就要开始与剑相伴了。那道养剑心决会慢慢地磨砺她们的心气意境,就像是磨剑石般,将这些本该活泼的孩童们磨成一柄柄锋芒毕露的剑。她们可能一辈子都出不了一次剑冢,就像是名剑一辈子也出不了一次鞘……想要出冢?可以,成为第一就能出冢,可在同冢的妖孽之中,想要拿到第一何谈容易?
没人知道左家为什么要这么做,以着她们那剑冢内的千年积蓄,倘若出世,声势岂止会比四大域那近些年日中声名赫赫的白云端弱?可这道理说不到左家那里去,那些剑痴们只认剑,向来都是不讲道理的。
所以浔也是有点想不通的,眼前的这个年轻女孩能够出冢,显然她就是左家年轻一代中的第一,像这样的剑道天才,在出冢后的第一件事情居然会是送死?剑冢中的那些枯朽老人们居然会甘愿放她出来送死?
她摇了摇头,没人能想明白那些剑痴们在想什么,在她眼中无比凄凉的伤势在她们眼中可能半点都不算事,正如蔺玲所说的那般,不就是失去了四肢不能再握剑了吗,只要心中有剑,哪里算是大问题?
浔觉得这样不对,可她自己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更说不出来什么才是对的。
她幽幽叹了口气,望向窗外晴空:“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还是没能将那怪物拦下来啊。”
蔺玲轻声道:“因为这里不是他命中注定的身死之处啊,有些注定好了的事情,是改变不了的,这和她付出了多少代价无关,道路就是如此,你觉得呢,左家的小姑娘?”
“我不知道,”一个声音平静说道,“但就算是撞南墙,也是要撞完才能知道结果的。”
“你什么时候醒了?”浔听到了蔺玲的话语,望向依旧躺在床上的少女,吃了一惊,“我没听见你说话,还以为你还在睡觉……要喝水吗?”
“一直都醒着,”左回说,“没有说话是因为你们在聊天,我贸然打断不好,不用喝水,谢谢。”
浔有些哑然,她突然发觉眼前的这个少女既视感有些强烈,让她想起了很久前认识的那对剑修师徒——她骤然是一顿,这才突然想起来那位年幼的少女剑修不也是姓左吗?只是她的师尊时常省去姓氏,称呼她为“小诸烟”,所以才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巧合。
她脱口而出问道:“我曾经认识一位剑修,她和你挺像的,也是姓左……”
话语出口后,她便是立刻有些后悔了,这句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像想要凑近距离才说出来的客套话呢?
可左回却是回答了她的问题:“是诸烟姐姐吗?”
浔点了点头,眼前的少女只有在说出“诸烟姐姐”四字时,才略微有了些许稚气,她平日中的说话语气与蔺玲一般,着实太过老气横秋了。
左回说:“阿荀师叔曾经带我见过她,他和诸烟姐姐的师父曾是旧识,仅此而已,诸烟姐姐并不是左家剑冢的人,她只是凑巧练剑,又凑巧姓左罢了。至于你觉得我们像,其实是说反了,不是她像我,是我在学她。我在小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都很仰慕她……虽然更多的原因是因为觉得她长得漂亮,我喜欢看她的脸,还吵着想要带她回冢,想来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困扰。”
她的语气很是平淡,浔有些哑口无言,很难想象出眼前这个淡漠少女年幼时“吵闹”的模样。
“可以扶我一下吗?”左回说道,“我自己有点坐不起来……还是有点不适应。”
浔帮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感觉没了四肢的少女轻得有些惊人,这让她突然感到有些鼻子发酸。其实蔺玲也说过她着实有些太过感性了,人各有路要走,没必要如此。
左回坐正后,面对浔所在的位置道谢,随后问道:“前辈方才说它没有被阻拦下……在我的记忆里,最后一剑应当连同着阴魂一起彻底泯灭才对,难道说即便如此,它还没有死?”
她的语气终于不再那么平静,带上了些许情绪。
蔺玲说道:“它本身就不是活着的生物,那一剑的确将它炸成了碎末,但是那些碎末依然依靠着黑潮拼凑收敛起来了……简单来说,被损坏的只是容纳它的□□,它的本质并没有被杀死。”
左回默然,即便蔺玲的说法已经足够委婉,可她依然能想象出那般可怖画面,白衣书生站在那里,它岂止是四分五裂,应当说是千分百裂,那些漆黑的黑潮们像是针线一般将这些碎裂的血□□合在了一起,重新拼凑成了人形,它没法离开这具身体,哪怕再残破也离不开……她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所以是这样吗?
阿荀师叔就是因为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所以才宁愿用锁妖针来锁死每寸经脉,令自己和那诡物一同,永世不得超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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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得超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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