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第一百七十七章 笼中恶蛟

踏入最内城之后,竹殷这才终于在其中找到了那么一丝半缕的熟悉意味,这座广阔府邸的布局与装饰都与最先前的光阴府邸没什么差别,想来是建造它工匠的呕心沥血之作,六十年的漫长岁月,在其上并未留下什么鲜明的痕迹,仿佛一切都没发生,“昨日”就真的只是昨日。

狭隘走廊依旧是熟悉的冗长,只是不见那高高悬挂于房梁下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条悬垂于走道头顶处,一根孤零零看不出作用的纤细绳弦,其上摆放着长长一条默默燃烧着的寂静蜡烛以作照明,有红有白,每根蜡烛都隔着一个巧妙的间距搭放着,看起来密集又寥落。

烛油缓缓垂落,可始终藕断丝连,一层叠一层。

竹殷看着看着,突然打了个寒颤。

不知为何,在这红白相间的一条长线之下,她总觉得狭隘走廊被衬托得有些瘆人,仿佛冷清到了骨子里,不像是府邸,更像是一座清雅死寂的坟墓。

“老先生,这是阵法么?”巫芫仰头,望着那狭长丝线。

走在走廊最前,佝偻着背引路的老人并未回头,嗓音沙哑:“补天人果然见多识广,陶城主虽是妖修,但在阵法一事上,也算是大才。”

“方便告知是什么阵法么?”巫芫问,“介意的话就算了。”

“不打紧,几位可是贵客,别这么拘谨,随意一点……”老人笑了笑,笑声颇低,听起来像是食腐的老鸦,“就算几位不问,我也得好好吹嘘吹嘘这阵法当年的故事。”

竹殷耳朵高高竖起。

这是刘平当初在那点绛城中与她约定好的暗语,刘平拿出物件,再由她站出来当托,演上那么好大一出“纨绔子女想买,但是掌柜有风骨,就算纨绔拿出千金,掌柜也不愿意让宝贝所托非人”的配合,等到勾起了狗大户的兴趣,开口询问时,刘平就会将这句“就算您不问,我也得好好吹嘘吹嘘这宝贝当年的故事”抛出来,十个狗大户中有九个狗大户都拒绝不了这种被认可的感受,多半赶着上来送钱了。

此时小平子又说出了这句熟悉的话,毋庸置疑,接下来的话多半是有什么深意要向她透露,所以她前所未有的聚精会神了起来。

她突然有些欣喜,欣喜于小平子果然还是没忘记当年两人之间的默契,可在看见了那老人的佝偻背影时,又莫名有些鼻尖发酸,心湖中宛如打翻了五味瓶般,呛得憋屈难受。

时过境迁,故人早已不是那个故人了。

“这道阵法名为晚秋阵,也被称为是临冬阵,可以将气候永远锁死于寒冬来临前夕,让那风雪天永远不来临……”老人轻轻咳了咳,边走边说道,“几位初来乍到,可能还不太明白风雪天对这片天下意味着什么,这么来说吧,在晚秋阵没建成之前,第一年的风雪天,总共呼啸了二十一日……”

说道二十一日之时,他的神情不可避免地落寞了起来,仿佛整个人都重新回到了那番可怖天灾之中,“在风雪天之前,城主府统计出来的内城人数有六十万余,外城人数有一百九十万余,二十一日的风雪天过后,足足有八成人失去了行踪……我现在还记得那是怎样的景象,放眼望去全是白茫茫一片,风暴不喧闹,甚至能称得上是平静,看起来就像是濒临凝固的液体一般,无处不在,被卷入其中的人,就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的……”

巫芫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语:“风雪天中,除了风暴之外,还有其他的天灾么?”

他剧烈地咳嗽了一番,摇了摇头,低声道:“只是风雪天,就足够糟糕了,要真再来些什么,恐怕谁都救不了我们了……倘若不是陶城主一日顿悟,踏入仙人境,还修出了那道晚秋阵,大抵等到三位到来的时候,就只能看见一座白茫茫的死城了吧?那可真是最糟糕不过的结局了,三位觉得呢?”

巫芫用长袖擦了擦似乎并不存在的泪水:“一对挚友,最终历经磨难,也只能落得天人相隔的结局,的确糟糕。”

老人微微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

竹殷安静地听着。

吞贼现如今是仙人境,除了妖修手段之外,还有着阵修的手段,稳坐阵眼的情况下,即便她们三人一同出手,也不可能占到半点上风。更何况,倘若陶钰身死,晚秋阵便会解开,接下来就是风雪天,所有人都会死。

刘平的意思很简单,他压根就没有信巫芫哪怕半句话,这座城的意思也很简单,既然六十年前你们补天人撒手不管了,那么现如今就别再来插手,他们对补天人没啥恨意,对弃域也没啥感情,陶钰是这片狭小天下中的第一人,有她在,也不必担心以后发生什么乱子……现在离开,什么也没有发生,两全其美,不好么?

可是她们还在继续向前走,巫芫不停,刘平就不会停,那么就只会一直向前走了,前面等待着她们三人的会是什么?鸿门宴?还是说直接上刑台了?

竹殷紧紧抿着嘴唇,牢记着告诫的话语,无论接下来发生任何事情,一句话也不要说,只在心湖之中,反复呼唤着木吻。

可木吻此时此刻仿佛像是哑巴了一般,半点不吱声,倘若这里不是她的心湖,她甚至都有些怀疑木吻是不是死了。

再是转过了一个弯,竹殷骤然紧张了起来。

再往前走,就是最初的那残缺庭院了,陶钰自然就在那阵眼之上。

(——————)

巫芫轻轻叹了口气。

她有些头疼,该怎么和现如今的吞贼交谈呢?

倘若她陶钰真的不知道阵外一日,阵内十年的事情,那么在她看来,岁月是切切实实地流淌了六十年之久,这同时也意味着在她看来,齐苒已经死了,也许她还会认为补天人已经不存在了。

对于曾经的陶钰而言,活着的唯一意义是向齐苒复仇,可是齐苒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了,死前还将她囚禁于了黄粱阵之中,杀人也不过是头点地,可诛心就不一样,齐苒不仅没有死在她面前,甚至在死前的最后一刻还轻描淡写地决定了她的后半生,对于陶钰而言,这相当于是硬生生地拆掉了她最后一根脊梁,打散了她的全部心气。

第一年冬,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无论如何,陶钰已经熬过来了。

也许她早在心中放下了,所以才能一朝顿悟,踏入仙人境。

可接下来又是一道坎。

齐苒没有死,她陶钰要再重新拾起来么?

再况且……她的那道应雷,还没落下呢。

等到落下后,又是一重心结。

巫芫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眼底阴翳不减。

走过最后一条长道,刘平推开大门后,映入众人眼帘的,自然是那座熟悉到了极点的残破庭院。

尽管只是短短一瞬,巫芫陷入了些许恍惚。

她还以为自己看见了齐苒。

女子身着一身寡素白衣白袍,书卷气息极重,半点颜色不沾,就连发间的发簪,也是白玉质地,正襟危坐于庭院湖中心处的那道石亭之中,石桌棋盘上堆放着的并非是棋子,而是堆叠颇高的数摞书纸,想来做城主也并非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当刘平推开门时,她也恰好抬起头,望向众人。

当巫芫与她对视时,一霎那间心湖中近乎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想法。

绝色二字,大抵也就只能如此了。

分明是没有半点修饰的寡素脸颊,却令所有人下意识地想到了“明艳”一词,仿佛像是一朵从苍白纸张、乌黑墨汁中绽放开来的艳丽花朵,突兀又瞩目。

她曾经是一株含苞待放的骨朵,现如今彻底长开了。

“除秽。”她说。

巫芫没有说话。

“齐苒没有死。”这是第二句话。

巫芫依旧没有说话,她需要说的话,已经被眼前的白衣女子说完了。

“真好,我终于能……再次与她重逢了。”

她突然落泪了。

庭院死寂。

“唉。”

因为眼前绝美一幕,有些怔怔出神的竹殷突然被心湖中的叹气声吓了一跳。

“你们这一代,蛟龙难道已经稀少到这种地步了么?”

竹殷有些没好气地说道:“什么意思?”

木吻破天荒地没有用言语去刺激竹殷,只是语气幽幽:“蛟龙一族的情感本来就是如此啊,睚眦必报,不惜代价,六十年怎么可能让她们复仇的决心消减呢?她们可是那种哪怕过去六千年,哪怕需要跋涉光阴长河,都必定要与仇人不死不休的认死理性子啊,要想让一个蛟龙放弃复仇,打断她的脊梁是不够的,因为她还会爬过来用牙齿咬断你的脖颈,敲掉她的所有牙齿也是不够的,掰断她的所有指甲也是不够的,只有彻彻底底地将她挫骨扬灰,让她连最后一丝魂魄都不能剩下,这样,才能真正的结束一切。”

“当火苗燃起的那一刻,它就不会轻易熄灭了,再小再微弱的火苗也是一样,要么烧死仇敌,要么烧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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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拂去人间尘
连载中秋阮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