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从哪里开始回忆呢?
就从初次见面吧,书上也说过,人生若只如初见。
不过不论如何想,华元都不觉得自己与华鸢的初次见面是有如何美好。
永远充斥在鼻尖的铁锈味与霉菌味,堆积着的排泄物的恶臭,还有阴暗到根本察觉不到光阴流逝的石窟,若有若无的滴答流水声,偶尔有虫子老鼠爬过发出的簌簌声,就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被囚禁在水牢里的少年与剑仙第一次相遇了。
少年,准确来说不是少年,应该是货物才更准确。
妖域的人族奴隶与邢徒泛滥,这是一种非常有趣且奇特的现象。因为妖域其实并不排斥人族。上一任妖域帝皇,也就是柳簿的父亲,暂且不提他的其他事情,只评价作为皇帝而言,他的确是一届难得的好皇帝。他没有如何光伟的功绩,但他也算得上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一个良帝。而他短暂的一生中,最为正确的抉择大抵便是除去内阁这等真正能够掌控中心权力的角色外,将妖域官场向有为的人族开放大门,广纳贤才。因此即便妖域与万重山之间关系如何紧张,妖域的官场依旧是有着许多人族官员高臣的。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妖域却有着数量庞大的人族刑徒与奴隶,而四大域与万重山脉与妖域皆是对此装作不知晓,不知情。甚至在妖域有些特殊的地方,奴隶与邢徒会直接在集市贩卖,一个不是修行人的邢徒,他的价格可能超不过一杯水,而贩卖他的人,很可能也是一个人族。
人族光明正大地生人族,卖人族,甚至许多妖族的官员觉得这种现象太过于不堪,纷纷上奏要求取缔这种现象,将这些邢徒奴隶归还四大域。但是派去四大域的使者次次都是“无功而返”,这份差遣居然成了一个千金难求的美差——反正白捡的功劳,去了就能捞金镀金,人人都想去。每次商讨结束后,四大域不仅“要不回”这些奴隶邢徒,甚至还要给妖域补偿一大笔份额,以作为他们代替收留这些邢徒奴隶的补偿。
委实而言,这对于四大域来说这也的确是无奈之举,在与妖域的冷战期间四大域为了预备战争的到来,大肆鼓励多生多养,培养壮丁,但又因为夏藉突然横空出世,一剑剑斩三王座的缘故,战争又是莫名其妙地哑火了,就像是一场闹剧的结束一般突兀。
不过虽然战争虽然结束了,但是生的人太多了,人多了就会乱,人一乱就会出冲突,尴尬的事情很快便是出现了,四大域的牢狱数量比起囚犯数量,完全不够看了,再加上饥荒,许多地区几乎是民不聊生,易子而事这种事情居然成为了现实,整个四大域几乎礼乐崩坏,还是靠着内乱战争才慢慢地缓过来这口气。
说来好笑,四大域最初是为了防备战争才如此鼓励支持多生,结尾居然也是靠着战争才得救,实在是讽刺。
任何东西多了都会变得廉价,少了便会变得珍惜,人命如此,死亡也是如此。
四大域也是一直有意无意地放宽着通往万重山的边界,万重山也是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万重山的守门人们只管进,不管出。那些数量庞大的邢徒们基本上都是负罪逃至妖域之人,先暂且不提这些负罪逃犯,就单单说起这些邢徒们的后代,他们都是在妖域长大的,对四大域半点归属感也没有,甚至可能还会因为父辈的缘故对四大域有着极强的排斥,更是不可能向着四大域。因此,秉持着你不说我就看不见的原则,妖域与四大域两边居然同时达到了一个巧妙的平衡。
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都与此时的少年无关,刀与案板之间的勾心斗角,鱼肉是不会受到影响的。
我的名字叫华鸢,你叫什么?
突兀的声音打破了死寂的水牢,少年轻轻抬头,湿漉漉的前额头发遮挡了他的视线,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年轻女子身侧刀剑相错,那曾经被少年认为是比岩石还要坚硬的铁牢栏杆,那剑仙只是指尖轻轻一划,便能如切割豆腐一般地切开来。
年轻女子身材并不高挑,容貌其实也没有如何出彩,但是身上有着一种奇特的气质,并非锐气也并非威压,而是一种少年从未体会过的感受。
鄙夷的眼光,少年见过太多,早已见怪不怪;同情的眼神,少年也看得快吐了,惺惺作态的同情比鄙夷的眼光还要令人作呕,但是女子两者都不是,她的眼睛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灰鸽族的青年喉咙动了动,将那句“不买就不要动”这句话吞进了肚子里,眼观鼻鼻观心,这位姑奶奶今天就是把笼子全砸了他都能笑容灿烂地问累不累,作为在妖域边际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小妖怪,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丝毫不介意当当俊杰嘛。
他谄笑着介绍道,客人您眼光真好!这位就是我们这最值钱的货了,您看看这根骨,这样貌,他又是突然凑近年轻女子,像是担心别人听见一般地小声说道,这位是个修行人,嚯,以后保底能成个中五境的神仙,让一个中五境的神仙给你做奴隶,多排场,多有面子。不谈别的,就以后往那里一站……
反正货物又不返厂,青年使劲地吹着牛皮,差点将少年吹成什么未来神仙,他已经快一周没收入进账了。
女子打量着少年,某种意义上来说,灰鸽青年其实也没有说错,少年的这个牢室是最“干净宽敞”的一个牢室,至少少年还能直起身子,而其他水牢笼皆是狭小到人必须要躬起身子来;至少少年作为修仙人,从小辟谷,所以笼子中也没有腌臜遗留,光秃秃的地面上连草皮都被老鼠啃秃,当真是干净的不能再干净。
你叫什么?年轻女子重复了一遍问题。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被挂在水牢中间,手腕间的锁链闪烁着黯淡银光,这是作为修行人“独有的特殊待遇”,他只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有点神经病,买人就买人呗,不买就离开,在这里问这种问题做什么?
他看向年轻女子的眼睛,想从中找出来些许嘲笑或是怜悯或是其他什么情绪,但是他什么也没有找到,女子的眼神清澈如山间溪流,只有着些许好奇。
丙丑,大概。
少年犹豫一下,说出口来,他也不确定丙丑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名字,但是那个青年说他在河边捡到他时,他身上有个泡烂了的木牌,上面写着丙丑二字,青年就一直叫他丙丑,那么既然如此,丙丑大抵就是自己的名字了。
丙丑不是你的名字。年轻女子摇了摇头,继续问道,也就是说你没有名字?
少年心里突然不知道哪里出来了些火气,开始闭嘴不言,他也说不明白这种火气是为什么会出现,好似是没由来的就从心底出现,也许是女子打扰到他的睡觉了,也许是女子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让他觉得很丢面子。
青年站在外边装死,他拿这臭脾气的小子也没什么办法,其实他根本关不住少年的,是这小子自己给自己带上了锁铐躺在这里,青年一度怀疑这家伙脑子的病不轻,不过看起来这女子剑仙也不像是个脑子清楚的人,没准就看对眼买下来了呗?青年倒是颇为乐观地想着。
看着少年一言不发,女子放弃了对他名字的询问,转而询问了新的问题。
你练剑的天赋不错,要不要和我走?
少年看着女子,突然觉得这家伙看起来就很有钱,跟着她,把她所有钱骗走再走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看着少年点头,女子也是轻轻一拍掌,既然如此,那就决定了,从今天起你跟着我学剑,名字就叫做……华元吧。
(——————)
“剑下留人剑下留人剑下留人!”
一草舟以着极快的速度飞来,左荀头顶满是汗水,几乎是喊出了这句话,当他看见那少女祭出那柄奇特飞剑时,他心中就暗道一声不好,立刻元神归鞘,几乎是拼了老命才在最后的关头赶到了这里,果不其然,华元那家伙已经全然着道,身体佝偻地跪在那里,两行血迹从眼眶中流落。
少女左回跳下草舟,对着身后左荀翻了个白眼:“这种台词说一次就很有气势,但是说三次就会显得很呆很笨!”
诸烟手中动作不变,轻白剑尖只离华元眉心一寸距离,语气依旧淡漠:“为什么要留他?”
她打量着这个奇怪的组合,苦笑着的俊朗书生与飞扬跋扈的少女书童,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对他们有着奇怪的亲切感。
左荀正思索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而左回却是突然眼睛一亮,打量好几番诸烟,再是看向更远处的夏藉,眼神更是闪闪发亮,蹦蹦跳跳地来到了诸烟身旁,和她站在了一起。
左荀愣住,一种不好的预感从他心底出现:“……你这是做什么。”
左回眉飞色舞,走狗派头十足:“说!为什么要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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