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赶他走,他就跪在了更远处,远到只能看见遥遥一个大门,身旁灯光闪烁,皆是团聚的欢声笑语,马车经过,有身着锦衣玉带的少年伸头,对这个满身积雪,衣衫破烂的同龄人颇为好奇。
那小少爷猜测这位少年估计也是犯了啥错,被家里人赶出来挨打了,他之前偷父亲的酒喝就是这样,被丢到门外跪着,想到这里,他便伸出脑袋笑着大喊:“好汉加油!”
随后他便被母亲揪了回去,关上窗帘,一阵子鬼哭狼嚎,伴随着母亲看似生气实则关心的埋怨,马车叮叮当当开走了,只剩下风雪还在呼啸。
少年面前的深厚积雪融化了,他将自己的脸埋入了雪堆之中,单薄肩膀微微颤抖。
他曾经是那种,母亲去挨家挨户借钱,他都觉得丢脸,宁愿去做最苦最累的活,宁愿受冻挨饿也不愿意去借钱的性子,而现在他跪在风雪里,周围人来来往往,眼神颇为好奇地打量着他,这一片周围都是这种大户人家,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有一好心少年甚至以为他是乞丐,丢他一串铜板,让他快买点东西回家吧,大雪这么大,别被冻死了,不差这点钱,明天再出来要饭也行……
少年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他觉得自己也许没机会了,这是婉拒,如果真的惹到林大人烦怒了,别说参军,他和他妹妹都会死。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甚至出现了一个念头:
如果没有妹妹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去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真的过了一夜,也许他没跪多久就昏过去了,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鱼鳞骑军的帐篷里,旁边的少年告诉他,他昏迷了两天,是林大人亲自送他来的。
他的母亲已经被安葬了,他的妹妹也进到了一户纺织场,有了一个不错的待遇。少年脑袋里昏昏沉沉,他以为自己会痛哭流涕,但是他没有,他只是坐在那里。
他感觉自己好像哭不出来了。
少年拼命训练,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瘦弱的家伙会这么拼命,他很快就通过了训练与考核,他变得强壮,修行一日千里,有人羡慕他,嫉妒他的天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握紧枪与剑。
再一次见到男人时,少年已经不是少年了,应该称之为青年,他已经是鱼鳞骑军之首,鱼鳞士候选人,年纪轻轻便是八境武夫,前途无限。男人已经老了,老到即便他再如何有气势威严,他的背也佝偻了下来,发鬓也染上了霜白,他一生都只是个二品官,碌碌无为,只有清廉给他带来了些许好名声。
众目睽睽之下,这个面对皇帝也不用跪下的青年,慎重其事地跪下,身上甲胄声音清脆,对着这个没人在乎的二品官用力磕头。
青年成为了鱼鳞士后,又过了几年年,他的师父,赵旭,告诉他了一个他从来没想到,也不敢想的事情。
“你和那个叫林户安的……关系不错?”
“知遇之恩,涌泉相报。”
赵旭嗤笑道:“知遇个屁,你是他的私生子!”
他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刀剑,让赵患脸色苍白:“我说你这家伙当时半点修为没有,怎么被选进来的,林户安表面装得那么高风亮节两袖清风,儿子居然是那野鸡的私生女,传出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他的脸色苍白,如同遭受雷击。
林户安是他的父亲,他的亲生父亲。
是抛弃了他们一家,让母亲恨了一辈子,哪怕病死前也没见到的那个男人。
是他在小的时候,半夜里被饿醒时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的那个混账。
是他的名字,患,也是户安的谐音。
难怪母亲在他小的时候,还没生病时,对他的态度古怪多变,有时动辄对他大肆打骂,有时又在他面前脆弱无比,落泪啼哭。一切都被他想明白了。
赵旭的声音截然而止。
“是谁告诉你的?”
赵旭有些挂不住脸,他不愿承认自己会被自己徒弟的杀气吓到,立刻呵斥道:“是江祭酒大人告诉我的,林户安已经死在她手上了,你……”
他的话音刚落,头颅便是滚落到地。
这个曾经的鱼首之人没有佩剑,直到死前他也没想到青年真的敢拔剑杀他。
青年持剑,破门而出。
江辞:“那封书信,是林户安口述与我,让我写下转交信给你的,他自知自己站错了队难逃一死,所以才托我给你留遗言。我并没有告诉赵旭,应该是他不信任你,你的书信都会被他截收,所以才没收到那封信。”
片刻后,她低声开口道:“……我一直以为你真的是为了当鱼首,才和赵旭决裂的。”
她为了计划,下白云端后为了防止别人知道她是顾阶亲传,她一次也没有使用过自己的窥天眼。
她蹲了下来,两指撑开赵患有些上翻的瞳孔,将那封书信送入了这个青年的心湖。
赵患停顿片刻,他的表情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他已经没力气开口说话了。
那场鹅毛大雪时隔几十年,终于淹没了这个少年。
自此,锦王朝朝廷之内,最后一位反对新王之人,死亡。
江辞摇摇晃晃,走到了那孤零零,紧闭双眼站在那里俏脸苍白的锦衣少女,拍了拍她的脸,锦久睁开眼睛,哭得几乎接不上来气,一头栽入了江辞的怀里。
江辞佯装冷笑道:“别觉得自己哭起来好看就这样哭啊,同一招数用过了就没用了。”
刚说完这句不正经的话,她的身形终于支撑不住,向前倒去,锦久死死抱住这身染血灰袍,那纤细曲线沾染了她一手的温热鲜红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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