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瘦的猿猴少年四子坐于运船船头,腰边系着一根麻绳,吊着把极为粗糙的木刀,嘴里叼着不知道从哪里捡到的羽毛,随着湖面起伏,眯着眼睛打着瞌睡,看起来舒坦极了。
这一趟的运船是去那碧云湖淮秀宗的,眼瞅着还有最多一日就要到了,湖面也是风平浪静没什么波折,所以少年才有了这么点浮生半日闲。不过虽说是闲余时间,但在走水的途中,着实没什么可解闷的娱乐,猿猴少年又没闲钱去同下舟的那些家伙们打牌,只能就那样坐靠在船头高柱边,吹着凉风打着盹,脑子里满是天马行空。
猿猴少年名字单个一个肆,他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反正用二当家的话来说,当年捡到他的时候就是躺在那河边的,身边衣物里面缝着一个肆字,除了这些之外一点他身世的信息都没有。水蛇帮的糙汉们走水是一把好手,在识字上就不行了,记账的先生说那个字是四,他就从小到大一直都被叫做四子,到了最后,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名字就应该是四,而不是那个文绉绉的肆字。
二当家说他出生在水里,天生就是走水的命,四子觉得二当家说得对,他天生就是走水的命,从记事起他就跟着水蛇帮走水运物,现如今走到那陆地上都感觉不习惯,太踏实了反而让他腿软。
“四子,去把船帆扯起!”
二当家扯着嗓子喊着,四子掏了掏耳朵,感觉耳朵都被震掉了,少年一边手脚并用着在跌宕船边攀爬,一边扯着嗓子喊道:
“知道了!”
顺溜着爬到了高处,望过了薄雾,四子这才看见了那遥遥岛屿,这让他振奋了些许。
他举起腰间木刀,迎着风挥舞两下,心里满是惆怅。
说他手边的那玩意是把木刀,都算是他自己眼中的美化了,真要是认真看那柄木刀,其实就是两块木头粗糙一剪裁,拼凑在一块,再拿着廉价糯米那么一黏,别说是砍人杀敌了,用力挥舞一下恐怕就自己散架了。
少年叹了口气,愁啊,二当家忒小气,念叨着什么“刀剑坊那边出价太坑人,与其让那帮孙子赚这钱,不如我给你做一个”,然后拿着本该给他买刀的钱去那酒楼昏天暗地了几天,最后还是大当家让他去把醉死的二当家给扛回来。想到这里,少年更是烦心了,二当家去哪里喝酒不好,非要去麻姐姐那边喝,他为了在麻姐姐面前表现自己力气,扛着二当家那几百斤肥肉走了一路都不歇着,差点给自己那细胳膊给折断。
他从那绳索上滑下来,刚是叹了口气,便是看见了不远处船舱内走出一位白衣少女。
少女看见了他,道了声早,又是问道:“还有多久到?”
“今天天黑前,应该到得了,”四子指了指远处薄雾,“已经能看见个轮廓了,估摸着再走一段时间就能到最近的岛屿了。”
少女微微低头,道了声谢,像是想要也看看那个所谓的“轮廓”,站在船舟边,向外望着。
四子突然看见了自己黝黑手掌上的粗粝老茧,又是看见了少女水润如白玉的肌肤,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心情让他感觉有些酸涩得难受,将手背到了身后去,藏起来不想让少女看见那难看的手掌。
他想要再与少女搭些话,可左想又想,突然有些茫然,同姑娘搭话刚说些什么?蛐蛐,走水,还是斗鸡?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有些敬佩起那个酒鬼二当家,二当家虽然长得不是那么靠谱,但是最起码能说会道啊,在那酒楼里的时候甭管是十六岁的还是六十岁的,他都能靠着一张嘴给人家哄得心花怒放,四子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这辈子是别想咯。
少女看了半天,没看出来个什么,遗憾道:“还是看不清。”
四子嘴边都快要说出那句“我带你去上边看看,上边看得清”了,最后硬是没憋出来,看着少女挥了挥手,走回船舱里,他颇为懊恼地给了自己一耳光,这平日里胆子也挺大的啊?怎么一看见姑娘的眼睛就走不动路了呢?
说到底,其实那姑娘长得也没有如何好看,只是有着一股子让他自惭形秽的气质,尤其是眼眸,就是一股子剔透,让他总觉得那姑娘眼睛里边藏着一条河,不然为什么能那么水润?这一次走水,他几次想要鼓起勇气搭个话,一看见那双干干净净的眸子,就自己把气势散了个乱七八糟,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了。
“啧啧。”
四子猛然回头,果不其然看见了那个邋里邋遢的二当家,二当家手里握着一把盐水花生,手边提着一坛酒,眼神里满是揶揄道:“哟,小猴子毛都没长齐呢,也开始想找女人了?”
四子病怏怏地锤了他一下,他是真的心里闷闷的,也说不出来这股感觉是个什么东西,只能靠在栏杆上自己发愁。
罕见地,二当家没有继续取笑他,只是也往那栏杆上一靠,感慨道:“人家是仙师啊,你小子眼光还真不错。”
四子抬头,看着正经起来的二当家,总感觉这样的二当家怎么看怎么陌生。
二当家以前是上过山修行的,这件事水蛇帮的人都知道,据说还是个响当当的仙门,叫淮秀宗,虽说只是在外门呆了两年,但也能算得上是个仙师了,天知道做了啥让人撵了出来。四子没问过,水蛇帮的人也没问过,不过都觉得大抵离不开那嗜酒的臭毛病。
“还有她身边那位,从上船到现在,就没离开房间一步,不吃不喝的,再加上这两人的气质,得,仙师没得跑了,”二当家摩挲着下巴没剃干净的胡茬,感慨道,“不少仙门不都是这样?让那些小家伙们自己走江湖,然后后面跟个牛逼哄哄的师父,扮猪吃虎走一路。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仙门,不过就看这派头,保底也是个了不得的大仙门了。”
四子更加蔫了,本来就配不上,人家又是修行人,这下子是彻底没希望了,他看着二当家手里的酒坛,毫不客气地夺了过来,掀开后又是一阵子极冲的酒气。二当家非但没恼火,反而是饶有兴致地打趣道:“这玩意是白的啊?你喝得惯?”
四子原先就从没喝过酒,本来闻见那冲得要死的酒气就打了退堂鼓,给二当家那轻飘飘的一句话一激,脑子里砰地一下就点着了,拿着酒坛就咕噜猛灌了一大口,差点没把自己呛死在那里,二当家笑得差点没岔气,使劲拍着四子的背:“说了你小子喝不惯!”
四子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擦了擦嘴,恼羞成怒道:“你喝的这是什么玩意?这么冲怎么喝。”
二当家从他手中把酒坛拿过来,没好气道:“不识货的东西,这玩意是陶老头压箱底的手艺,别个人家想买都买不到。”
二当家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顺带着提了一嘴:“我之前教你的换气法练得怎么样了?”
四子翻了个白眼:“除了闹肚子外屁用没有。”
二当家笑呵呵道:“闹肚子好啊,那是在排你体内的杂质呢。”
四子哪里相信这种话,只当是哄骗他的话语,转身又爬回了船头。
(——————)
白衣少女走进房间里,动作极轻,规规矩矩道:“还有至多一日就要到了。”
这白衣少女,自然是玉璃山的齐欢。
清冷女子身着黑袍,合着眼,像是睡着了,白衣少女也没继续如何拘谨,只是保持着礼数,站在桌边,拾起书籍,按着先前的地方念着书。
这就是她每日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念书给眼前的黑袍女子剑仙听。
原先在齐苒说“任由处置”时,她的脑子里都过了一万种自己的死法,甚至有些庆幸眼前的清冷女子是位剑修——身为大家仙门,她自然听闻过不少走羊肠小道的修行人,修行上的一些阴狠手法,例如鬼修的炼魂,赶尸人的驭尸,缝衣匠的剥皮与点灯客的点天灯等等,倘若是落在他们手上,死都会变成一种解脱。
如果是剑修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痛苦折磨,一剑结束就好,她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但是黑袍女子没有杀她,只对她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每日给她念书听。齐欢最初还战战兢兢,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以为是什么别的暗话或是有第二层意思,现如今过去了这么久,黑袍女子真的什么也没有对她做,就只是让她念书。
念完一本换一本,黑袍女子就只是听着,两人也不交流,房间里就只有少女清脆的读书声。除了有些口干舌燥外,齐欢甚至可以说是因祸得福,黑袍女子让她念得书籍中有不少都是相当珍贵的古籍,除此之外,黑袍女子身边的气运更是让她在修行路上走得畅快无比,只是数月就隐约摸到了苦求不得的洞府境瓶颈——她甚至有一种感觉,只要能在黑袍女子身边居住,不需百年,她就能轻松踏入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地仙境界,成为那上五境的大修士。
齐欢甚至有些恍惚,只需要念书就能获取这些,这世间真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不论如何,齐欢都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眼前的黑袍女子再如何神情古怪多变,她也要想尽办法让对方觉得自己有可用之处,以此获得更多的机缘。
就算眼前是一条断头路,她也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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