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修无情道了。
夏罄的这句话，不是一个疑问，而是一句肯定。
她确信此时此刻，诸烟已经修行了无情道。
与齐淮安所认为的不同，无情道从来都不是抹杀全部感情，做一个没有思想的傀儡。无情道是对任何人与事都一视同仁，无高低贵贱之分，无热烈清淡之分，无亲疏之别，无喜恶之别，某种意义上来说，无情道本身就应该是最正确的大道。
毕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没有心魔，事事问心无愧，不是吗？
青衣姑娘已经半身入河。
在极短暂的相拥过后，剩下的只有沉默与无言。
诸烟自然看出了眼前的黑袍女人不是夏藉，也明白了这位才是真正剑斩三王座的夏大剑仙，但是夏罄没有开口说话，诸烟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其实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但是现在如鲠在喉。
她没想到师尊会在现在这个时间节点来，以着这样的一个身份。
最终是夏罄打破了沉默，她只是极其自然地牵着诸烟的手，顺着台阶，向着山下走去，就像是当年在白云端，黑袍剑仙牵着小姑娘散步讲故事消食一样。
夏罄没有收起蛟龙袍，所以诸烟也没有提起这件事，她只是跟着师尊走。
从山崖走到山下，从冷清的山谷走到热闹的集市，一路走来她们二人简直不能再显眼——青衣姑娘的那身青衣，夏罄的那身墨色蛟龙袍，都在淮秀岛可以算得上是“恶名昭著”。
只是同集市中走过这么一道，两人就遇见了第一起刺杀。
来者是一位龙门境的老修士，老人佝偻着背，走路都颤颤巍巍，身旁有位年轻的少女搀扶着，少女活泼外向，有说有笑，老人慈眉善目，眉眼花白，仿佛就是一位年迈的长辈与孙女享天伦之乐，一起出来逛集市而已。
直到与夏罄诸烟二人最贴近时，老人才突然暴起，速度极快，杀意凝实，直奔夏罄胸口而去。
即便他的刺杀是如此的突然，他也没能让夏罄看他一眼。
只是瞬间，老修士就被那墨色衣袍之上赤红蛟龙一口吞下，在那墨色衣袍上，连朵浪花都没激起。那赤红蛟龙好一阵子大快朵颐，风卷云残过后，它的神魂近乎凝聚，盯着还站在那里，瑟瑟发抖的年轻少女，无声嘶吼，眼神贪婪，仿佛下一刻就能从那衣袍之上飞出。
青衣姑娘只是将手放在了它的头颅之上，眼眸之中，满是璀璨。
夏罄认出了这双眸子，问道：“斩龙脉？”
诸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解释，双方都很有默契，夏罄没有继续询问诸烟为何会有斩龙脉，诸烟也没有询问为何夏罄认识斩龙脉。
那抹赤红迫于威压，飞快逃离而去，游匿与墨色之中，只留下了一双咒毒竖瞳如人一般蕴藏情绪，无声观察着眼前青衣。
直到这时，诸烟才明白了为何身为上五境修士的清乐需要耗费那么大的代价来缝织这件蛟龙袍了，这赤红蛟龙根本不是衣物上的织物，它是一条货真价实的蛟龙神魂，这墨色衣袍的每一根丝线都是在勾勒着锁龙符的箓文，夏罄以满溢而出的剑意哺育它，而它则以神魂精气反哺，只要穿着这件蛟龙袍，夏罄无时无刻都在修行养意。
夏藉所穿的那身蛟龙袍，含蓄且婉约，让诸烟感觉更多的是一种框架与“规矩”；而夏罄身上的蛟龙袍，则是一种放任与“肆意”。
现在，夏罄穿着的只是一件普通黑袍，那锁龙符箓已经不存在了，赤红蛟龙只要愿意，随时可以借风雨而扶摇直起，得到自由。但是它没有，依旧停留于夏罄身旁，依附夏罄的大道而存。诸烟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这条蛟龙也许是有着更大的野心，它不仅仅想要自由，还想要将曾经的宿主夏罄吞没掉——倘若能吞噬一位仙人境的剑修，天知道这条赤红蛟龙能变成什么样的存在。
诸烟没有继续理会已经隐藏起来的赤红蛟龙，她并不担忧夏罄没有治理这条蛟龙的手段，即便夏罄真的没有底牌，蛟龙浮现出真身后对于诸烟也只是一剑的事情而已。
斩龙脉的斩尽天下蛟龙六字，绝非是沽名钓誉。
那少女看见眼前二人就这样离去，甚至没有看她一眼时，眼中的泪水终于飘落下来，她几乎是怀着必死的决意说道：“他是我爷爷，叫黄睿，妖域，黄睿！”
青衣姑娘回头，看着少女眼中衍生的杀意，简略说道：“白云端，左诸烟。”
夏罄停都没停，压根就没有理会。
两人只是离去，剩下少女一人趴在老人尸首上哀哭。
街道比肩叠踵，嘈杂鼎沸，皆是冷眼旁观。
一路走来，诸烟只是牵着女人的手，跟在其身旁，什么也没有说。
原先已经和青衣姑娘混了个脸熟，见到面了也会打声招呼的街坊商贩们，此时此刻看她的表情神色变得相当陌生，一个照常同她打招呼的小孩被家人拉了回去，夏罄倒是半点没察觉，只是一心想找个能喝酒的地方，至于那刺杀，她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比起夏藉和夏霁，她要更像一位山上人得多。
进入酒馆后，店小二为夏罄诸烟二人寻了一处位置坐下。
只是刚坐下不久，第一碗酒刚端上来，酒馆外又是热闹起来，有壮硕身影走进酒馆，径直向夏罄方向走来；酒楼二楼瓦片摔落，两个身影在房梁之上呈现。
三人中，一位纯粹武夫，两位符修，皆是久经搏杀的中五境修士。
诸烟只是起身，长剑出鞘。
那位纯粹武夫只是一个照面，便被一分为二，与他一同来的符修倒是让诸烟费了些功夫，其中一位竟是极少见的捉剑人，准备的符箓大多都是些针对剑修的符箓手段，囚剑符几乎是不要钱一般地被甩出，几乎是用尽了家当来锁住了那三柄飞剑，看见三柄飞剑被锁住的瞬间，那捉剑人顿时喜上眉梢，连忙招呼同伴抓住机会。
符箓在青衣姑娘身后浮现，雷光璀璨，杀机骤起。
青衣姑娘根本没看身后符箓，只是放掉了对飞剑的掌控，纤细指尖身前一划。
“开。”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骨子至寒至阴的剑意，即便站在烈日下，也如同冰凉寒水劈头盖脸地侵泡，就连骨子里都沾染了寒意。
轻描淡写后，只剩下一片死寂。
与此同时，两颗头颅与两具身躯分别从房梁上摔下，三柄飞剑收回袖中。
整齐的一道直线将酒馆天花板相隔开，阳光从那缝隙间照了进来，灰尘连带着血气一起，在空中飘散腾舞。
一剑两龙门。
青衣姑娘望向酒馆外，发觉无人再继续进来后，便是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拂去了从天花板上震落的桌面灰尘。
店小二打着颤上酒，地下血迹粘腻差点让他打了个滑。
瓷碗轻晃，里边装着碧云湖独有的青秀酒，与其他酒不同，这青秀酒是要加碎冰的，些许碎冰与青叶沉积于碗底，酒液显得尤为晶莹透亮，其中还蕴含着一丝水运，在修行人之中极受欢迎，价格也算得上是亲民。
诸烟看着女人一点一点喝着，喝得虽然很慢，但是一直没停，算起来已经是喝了第六碗了，除了脸上添了一丝红晕外，看起来一点醉意也没有。
许长珉的酒量，多半就是跟着她练出来的了，诸烟想到。
“真不喝？”
诸烟摇了摇头，只是看了一眼坐在酒桌边的黑袍女子，和整座损坏的七零八落，无一顾客存留的破落酒肆，说道：“托你的福，碧云湖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大概都要很热闹了。”
夏罄只是摇了摇头，说道：“妖域接下来只会更热闹，先不提妖域皇室的最后遗留，就是那个叫柳簿的人，他离开妖域去了四大域，放弃了皇位竞选，妖域京城那边因此早就天翻地覆了。除此之外，你在黑鱼池那里的悬赏也被人接下来了，就算有左家的木牌，也是抵不住那些人的贪念，现在的平静，就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已。”
夏藉的关门弟子与夏藉本人一起来到了妖域，这显然就是一个很不错的导火索。
诸烟低声道：“但是我要留到明年的七月，去序青谷，取走白雀剑。”
夏罄理所当然道：“所以我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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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第八十二章 一剑双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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