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罄姐姐?”
左别云轻轻叩响木门,未曾得到回应后,轻轻推开了那扇木门。
屋内空空荡荡,只有桌上摆着的一卷宣纸引人瞩目。
她有些惊讶,夏罄姐姐也会有不在书院的时候?
少女有些好奇地看向那宣纸,其上有着一行字,她一字一顿读着。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读罢之后,少女有些脸色发白,那字迹起初温婉如玉,半点不露锋芒,但当写到最后时,转折处悬锋收针,收笔处快刀斫斩,锋芒毕露,牵丝劲挺。与那备受推崇的潇洒风流或是俊逸风骨不同,“宁作我”这三字简直尽显乖戾暴躁,其上蕴藏剑意简直淋漓泼洒,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纸而出,只是一眼,就让少女心中的剑心震耳欲聋地共鸣。
在左别云身旁,纸红对着宣纸嘶吼出声,又是飞快游回少女脸颊旁,少女能感受到它的恐惧与不安,她的指尖轻轻安抚着纸红。
与宣纸旁,还有一盆被打翻在地的香炉,一个放于桌面之上的碧绿色玉镯,与一柄断裂成三节的白玉发簪,还有被钉死在远处木壁之上,只露出半只笔杆的兔毫毛笔。
破杀。
少女捧起那断裂成三节的白玉发簪,有些失魂落魄,自己在难过什么?左别云不知道,她只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胸闷感受。
仿佛从今天起,她,左诸烟,夏罄,还有更多人,将会彻底形同陌路。
那袭黑衣,她永远都是孤零零的,孑然一身,难道她一点也不会觉得孤独吗?
(——————)
青衣姑娘走出那片因为黑雷劈下而破落损坏的不成样子的城主府废墟。
她昂首,深呼吸,将体内翻涌的磅礴气息强行压制下去,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就让她耳旁的温热再度流淌而出,一口甜腥也是瞬间涌出。
青衣半点不在意,只是长袖简单擦拭,继续慢慢向前走。
她的心湖之中,用盈满来形容都未免有些不尽然了,简直是满溢而出。原先平静如镜的湖面沸腾暴起,水天相连,天翻地覆,石亭倒垂与天穹之上,一道道在四大域能引起腥风血雨争抢的浩然剑意如同不要钱一般,数百通天之柱倒悬于水面之上,粘稠黑雷与清澄水运抵死纠缠奋勇拼杀,声势浩大,不死不休。
左诸烟现在的处境很糟糕,甚至能用糟透了来形容。
让任何一位顶尖修士来查看她此时此刻的情况,十有**都会给出“无药可救”的结论,事实也的确如此,她的心湖已经被撑涨的七零八落,倘若用人来形容,就像是一个饥饿的人被塞下了一座小山,她根本做不到短短时间内炼化这么多的纯粹剑意,所以只用了最粗糙,也是最杀鸡取卵的做法,她直接闸门大开,不去炼化,任由那些浩大剑意肆意流窜于她的丹田心湖之中,放任它们喧宾夺主。
与其说是她炼化了剑意,不如说是剑意此时正在炼化她。
等到此行结束之后,左诸烟的大道上限也许会因此大大受损,此生就此停步于仙人境,甚至是因此跌境也绝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青衣姑娘并不在意于这些琐碎,她只是再度深呼吸,瞳孔之中的斩龙脉已经不复往日的璀璨,只剩下了最后一丝的残留,在那栗色竖瞳之中,这一抹遗留的暗金与黯淡栗色相互混淆,不仅不显纯粹清澄,更是添了些许可怖诡谲。
怎么样都好,青衣姑娘想到,接下来才是最为难走的一段路。
青衣向前走,走过那熟悉的热闹集市,走过熟悉的街道邻坊,走过熟悉的茶楼酒肆。
人们沉默着,站于两边,为她让出一条道,人们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们的王,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如群山的目光。
站于城门处的,有三人。
白家碧河,李家家主李悔,陈家家主陈湘,他们三人算得上是长明城中除了芯烛外,最有话语权的三位了。
他们都知道青衣此行是为了什么,也明白以后长明城会如何,但没有一个人拦下她,只是侧身让开。
青衣没有说话,只是向前走,背对着诸多视线,一人出城。
(——————)
白翡站于规矩石旁。
在老人身上,一袭红袍猩红如血,无风翻飞。
在他身侧,一柄柳叶刀,一柄绣春刀,刀名柳絮,清风。
他有多久没有拿出这两柄刀了?十年?百年?就连教授碧河与苏衔玉用刀时,他都只用最普通的木刀来传授教学。
在大妖白翡身前,是灯火通明的长明城,在他身后,是漆黑如墨,无边无际的黑潮。
他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还是少年,第一次握刀时,他的师父曾经问过他一句话。
为什么要练刀?
他说道,为斩尽心中大不平。
师父又问道,为什么不是天下大不平?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不能回答,他也不想撒谎,所以最终被罚在雪中站了整整一夜。
答案他与师父都心知肚明。
师父曾在一次醉酒后,醉眼朦胧地对他说过,你这种人,如果我不好好教你,以后大抵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魔头吧。
年少的白翡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师父说的没错。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那么多,什么苍生疾苦,什么家国天下,这些事情都与他无关,他唯一在乎的事情,只有希望身边的人,能过得好一点,不要那么苦。
可是他的师父最终死于黑潮;被他视为王的左无虑独身镇压黑潮千年,最终被黑雷侵蚀;被他视为女儿的苏绍安叛离长明城,流离半生;就连芯烛也失去肉身,变得不人不鬼。
所以接下来,不论他要做的事情有多么大逆不道,无论他要做的事情是多么的人怨天怒,哪怕就连苏衔玉都恨他也没关系,他绝不能让左诸烟离开长明城,重新合上那道封印。
因为那是让苏衔玉离开弃域,见到光明的唯一途径。
想到这里,白翡突然笑了笑。
算着时间,那位大概也该做完了吧。
那就足够了,他也该死了。
白翡并不恨那些将他们画地为牢的补天人们,相反,他颇为钦佩那袭青衣此时所作出的选择,如果不是在现在这个时候,白翡一定已经全然认可这位新王了。
城门处,青衣遥遥出现。
在她身后,已然白发生,发梢依旧漆黑如上好绸缎,近发根处却是一片雪白,那种白色不是有色泽的那种白,而是一种暮气沉沉的苍白,如同枯死的植被一般。
白翡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您好像并不惊讶?”
青衣姑娘点了点头:“碧河他们没有拦下我,所以我猜,拦我的人应该就是你了。”
白翡:“您还能出剑吗?”
他自然看得出诸烟此时身上的杂乱,趁人之危,他白翡还没沦落到那种地步。
青衣姑娘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是转而说道:“如果你死了,苏衔玉会很难过的。”
白翡点了点头,没有否认青衣姑娘的话语,包裹着刀锋的红布随风滑落,他只是说道:“总要有人做些什么。”
必须要有一个人死在这里,才能对这片天下有一个交代。
不知道为什么,诸烟总觉得他的表情……并不遗憾,更像是那种事成之后的心满意足?
所以没什么好聊的了。
话罢,杀意起。
先动的是白翡,那一袭红袍,诡谲翻飞而来,像是一只孤零零的老乌鸦贴地飞行,那两柄长刀藏匿于猩红衣袍之中。
青衣只是指尖轻弹。
到了现在的境界,哪里还需要什么飞剑?
在她身边,一切皆是剑,满天飞雪是剑,清风拂面是剑,万家灯火也是剑,何来有剑无剑一说?
只是一息间,在青衣身旁的万千飞雪已被炼化,凌厉直奔红袍而去。
(——————)
一位身穿靛蓝衣衫的少女再不掩藏修为,如同一枚锋锐长刀,气势浩大地奔于长明城中,掠过嘈杂人群,直直赴往城门。
李家家主见状,微微皱起眉,他刚向前一步,想要斥责少女,那少女只是一刀递出,那男人身旁数件御身法宝一一炸裂开来,身形瞬间倒撞而出,在男人身后的城墙之上,以男人为节点,一道巨大的刀痕,上下贯穿而过。
男人脸色惨白,倘若不是他身上那件炼化的珍稀本命物,这一刀早以将他一分为二。
他只是有些不敢置信,那小畜生什么时候有了这份修为?
碧河嘴唇微颤,没有阻拦,但也没有继续看那少女。
少女丝毫没有因城门数人而停步,只是掠过了高大城门。
她砰然跪下,额头死死抵住地面,眼睛中满是血红。
在城门外,满地狼藉,到处都是凌厉刀痕与巨大裂缝,残留的剑气依然萦绕其上,在那最中间的深坑之中,只剩下跪在地上不知生死的猩红衣袍,与那袭青衣。
青衣又轻轻咳嗽一下,吐掉那口淤血,她现在的形象也是颇为狼狈,一道狭长的刀痕深可见骨,只剩下眼瞳还算是清明。
那双竖瞳之中,不再有半分情感,只有冷冰冰的璀璨。
她说出了少女的名字。
“苏衔玉。”
苏衔玉涕泪交加地跪在城门,在她身后,左别云才匆匆赶来,看见身后少女的身影,苏衔玉如同看见最后的救命稻草,死死地抓住了少女的衣裙。
她的眼前很是模糊,完整的话语也说不出来,只能反复说着,求求你。
哪怕废掉白翡和她的毕生修为,甚至是打断他们俩的四肢也行,她只要白翡活着。
她根本不想这样,大家为什么就不能永远像昨天那样呢?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向后走呢?
左别云沉默而立。
她不敢低头看苏衔玉的表情。
“对不起。”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只剩下少女一人如同被抛弃的小兽,趴在地上,蜷缩着呜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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