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捕头手刚碰到门板，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按上门后的刀鞘，迫使他再次停了动作。
又是那个黑衣少年。
姜域眼睛看着门外，重复晖泰刚才的话：“没找到道士，所以只好一个人回来了？”
晖泰回答：“是啊。”
杨捕头不明白姜域什么意思：“阿泰不回来能去哪里？公子快让开，别妨碍我给阿泰开门。”
李恒月却知晓姜域为何这样问，是人都会趋利避害，晖泰也不例外，他既知道周宅有邪祟，在被派去请道士却没请来的情况下又怎会孤身一人再回来。
明知这样做有危险还自投罗网。
李恒月问：“晖泰你为何不去府衙？”
听了这话杨捕头才反应过来，恍然：“是啊阿泰，你没找来道士怎么不先去衙里找些人手过来？好歹衙里有些兄弟也多少学过些道术啊。”
晖泰默了片刻：“我……一着急就没想到。”
人心里慌乱就会失去些理智和判断，这也说得通。
姜域双眸微微弯起，语气颇有揶揄之意：“没想到啊？那你现在去也不迟。”
对面又沉默半响，“……先我之前捕头就派了其他人出去，或许他们已经去衙里叫人了，我再去就多此一举了，还是先让我进去吧。”
“你都说或许了，还是劳烦小哥跑一趟。”
姜域不依不饶。
“我走了太久腿酸脚程慢，让其他人去好过我去。”
“这样，”姜域状作沉思，松了口，“那行，让其他人去也好，晖泰小哥你进来吧。”
说着就要抬起按在刀鞘上的那只手。
忽地又停下来，他似乎忘记了开门这件事，转头对后面的周岁欢道：“哦对了，周大娘子，你们周宅的厨房在哪处？”
周岁欢被突然问了句毫不相干的问题，一时没摸着头脑，怔怔开口：“后院西侧。”
姜域重新转过头：“晖泰小哥，我有些饿了，能否先劳烦你去厨房拿些吃的过来？厨房就在后院西侧，离这里不远。”
一旁杨捕头急了眼，这人一而再再而三阻挠晖泰进来，明摆着是为了报复先前叫他们在院中站了许久而故意刁难。
他红着脸怒道：“你这是干什么？这时候还有心情吃东西？邪祟没准就潜伏在宅里的某一处，怎能让晖泰去厨房！”
冯管事见气氛不太对，赶忙上前缓解：“官爷莫气，大家不要起内讧。”
门外却传来一阵轻轻的喃喃声。
“够了，够了，够了。”
众人疑惑地隔着门看去，屋内一时间只余晖泰压抑的粗重的呼吸声：“我算是明白了，你们怀疑我，打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进去。”
下一瞬，他的声音陡然变大：“可我真的是晖泰！班头，我知道你平时写字惯用左手，知道嫂子每晚都会上衙里给你带西街的蟹饆饠。还有，你的大刀上面有个‘十’字的裂痕，是上次我们一起追捕偷窃的犯人时划的，如果我是邪物假冒的，又怎会知晓这些！”
他猛拍大门，像是哭了起来，“快让我进去！”
“阿泰，阿泰你、你别生气。”
杨捕头被晖泰突如其来的失控吓得喘气，重新看向姜域：“公子，我看你是周宅的客人才对你礼让三分，任你询问晖泰，可你也听到了，阿泰知道我许多事，肯定不是邪物扮的，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为难他？现在邪物不知道藏匿在哪里，阿泰待在外面多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啊！”
身后也传来些许不快的声音：“门外的明明是阿泰，这人为什么就是不让他进来？怕不是太害怕邪祟担心过头了吧。”
“因为自己害怕，让别人处在危险中，他也太自私了。”
姜域没理人们的谈论，双眸盯着门后晖泰的影子，嘴角微微勾起：“我这人扛不住饿，晖泰不去厨房先拿些吃的我就不让开。”
他紧紧按住手下的刀鞘，耍尽无赖。
“你这厮！”
有个捕快看不下去，冲上去就要扯他的衣襟，被杨捕头拦下，他压着性子一边想将姜域按住刀鞘的手掰开一边道：“公子，咱们讲讲理，先让阿泰进来。”
却惊觉这少年的力气大到他竟掰不动。
他只好转头看向李恒月，这小娘子一直与这野蛮公子待在一处，瞧着应当很熟络，但她一直不说话，他只好主动开口：“小女郎你是同这公子一起的，你劝劝他。”
李恒月：“我何从劝他，晖泰是不假，但——”
“行！”
话说到一半却被打断，门外晖泰的声音再次传进来，他似乎突然疯魔了般，边笑边说着不知所云的话：“哈哈哈哈！行！你们不让我进去，大不了一起死！”
此话一出，众人皆怔住。
厅内的仆从婢子一直在注意这边，晖泰的声音很大，全部清楚地传入了他们耳中，尽管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根据晖泰先前说的话再加上他喊的一起死，也足以让他们惊慌失措起来。
“什么一起死？！他什么意思？”
“难道宅里真进邪祟了？”
“你们官府的人是不是神经病！”一道尖锐的女声镇住了七嘴八舌、恐惧渐升的仆从，苏姨娘从木椅上站了起来。
她从进正厅后便一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个人占着两张木椅靠在上面睡觉，被门口的动静吵醒，虽然不快也只叫手下的人给自己按揉枕酸的肩膀，像看戏一样看外面。
听到门外的人说“邪物假冒”时才开始坐不住，现在竟还要他们死，她蹬眼喊道：“不让人回屋睡觉也就算了，现在竟还要我们死？你们官府都是这样办事的吗！”
杨捕头摆了摆手，对着众人赔笑：“大家稍安勿躁，是我属下一时激动的糊涂话，一切都好一切都好，没有人会死，没有人会死。”
然后他转身对门外的晖泰小声急道：“阿泰你在说什么胡话！还不快跟大家解释清楚！”
可哪有人相信他的话。
岁安绕开一众奴仆跑向周岁欢，急得叫喊：“阿姊，怎么回事？什么邪物什么死不死的？发生什么了？”
周岁安被吵醒后几次三番想过来都被旁边守着她的阿桂按下，直到此刻趁着混乱才跑开。
周岁欢覆上岁安的手：“没事安安，阿姊在。”
杨捕头也道：“二娘子别担心，就一个不足为惧的邪祟，晖泰说的也是气话。”
他又转身对着门外，“阿泰你不就是一时气我们不相信你嘛，杨叔这就来给你开门。”
姜域却仍紧紧按着刀鞘不松手。
杨捕头怒瞪他：“这都什么时候了？公子你就别惦记你那破吃的了！”
一旁李恒月冷不丁开口：“不能开门。”
“什么？”
杨捕头没想到这小娘子也这样，正要再说些什么，门外传来一阵随着脚步晃动的铃声。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仿佛划破了寂静黑夜，声音清泠尖锐，越来越近，最后在门前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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