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川市的幸福街口,开着一家小吃店。店面不大,摇摇欲坠的招牌下,染上油腻的肮脏瓷砖映着浑浊的室内灯光。天气还未回暖,大团大团的水汽从后厨里挤出来,向着店门外奔腾,把店里的喧嚣镀上一层仙境般的光环。红绿灯交错变换,车来了又往,油烟机轰鸣,邻家的骂架声落入越来越晚的天色里,路灯清冷的光芒倒映着女生瘦削落寞的背影,黑色的痕迹在她身后拖得很长很长。
时枫从食客们中间的狭窄过道挤进店里,后厨的母亲落了一个眼神在女儿的蓝白色校服上,随即朝她喊道,“喝口水,快来帮忙”时枫沉默应下,把沉重地压弯脊背的书包靠在墙边,撸上袖子,到厨房择菜、洗菜。“快点,客人催了”母亲焦急的话语在耳边回荡,她利索地把一捆青菜洗净,整齐码放在砧板上,手起刀落,翠绿的蔬菜被驯服成了服服帖帖的一摞一摞。倒油,开大火,火舌舔舐着铁锅的锅底,火焰妖艳摇曳间,滋啦一声响,水油互斥,油点在水上弹跳。爆裂如炒豆般的声音之下,母亲执一柄铁铲在大锅里四下翻飞,花打四门的功底依然健在,只是少了些许原先的感情。片刻,水灵的青菜被猪油包裹,透出光亮的色泽,叶色更加鲜亮,热力将活气锁入盘中,炒时蔬在母亲最后一下翻炒之后迅速出锅。不及抹去额际摇摇欲坠的硕大汗珠,面色潮红的母亲将锅送入水龙头下,水汽蒸腾,母亲捞过灶台上的洗碗布,将油锅洗过,重新架到灶上,火焰纷飞,手腕起落里,脸上的疲态尽显。
过了饭点,脏乱的小店重新恢复秩序,时枫用肥皂洗去手上的油垢,白净的小手被凉水激得发红,她不禁浑身颤抖了一下。她把手在抹布上草草擦了擦,开口道,“妈,我能去写作业了吗”母亲还在灶台上忙碌,在油烟机的轰鸣里,她好像没有听见时枫的请求。时枫默了下,加大了音量,再说了一次。“妈,晚上作业有点多,我想先去写作业”母亲不置可否般,只说了一句,“水槽里的碗还没洗呢”时枫低头应下,几缕碎发从耳边飘下,浑浊的剪影在白墙上尤为突出。静了一瞬,时枫抬头,挽起刚刚放下去的袖子,打开水龙头,让水没过油腻的碗碟。她稍稍背过母亲,把脸转向墙角,晶莹的泪珠在眼睫处悬了一会儿,终于堕下。
第二天的化学课正好在早上第一节,时枫不出意外地又昏死过去了。昨天补作业补到凌晨两点半,又抄了一会同学的笔记,她困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早起上早读课的时候更是浑身无力,长长的睫毛盖住她水灵的大眼睛,也遮盖起她摇摇欲坠的睡意。早读铃响,她拉开椅子,瞬间瘫软在了课桌上,长长的马尾垂到胸口往下,睡颜恬静。组长走到她的桌前,从她弯曲的肘下抽出数学作业,叠在整摞作业本的最上方。她的同桌阮萌萌也是女孩子,戴一副金丝框眼镜,斯斯文文的,温柔乖巧的长相,看起来没有丝毫攻击力。阮萌萌趁着她犯困,转身和后桌的女生大声聊起了八卦,关于她的同桌的。时枫很困,但是一直没有真正睡着,心中的弦绷着,耳边是嘈杂的噪声,以及阮萌萌刻意拉长的声音。所有恶毒的谩骂被时枫完完整整地收入囊中,她不敢醒来,不敢睁眼。眼角滚热,泪水仿佛就要决堤而出。她强忍着不安的心神,把所有即将滴下的热泪洒在校服外套宽大的袖口上。袖口的颜色被泪水浸染,灰色更深了。清脆的钢琴舞曲再度响起,阮萌萌的声音终于落了下来,混杂着梦中婚礼的旋律,化学老师踩着尾调进了班级,她也终于彻底醒来,晃晃她凌乱的发丝,睁开眼底尽是血丝的眼睛看向深色的黑板。精神的样子维持不了多久,十余分钟后,她再也撑不住睡意的口诛笔伐,颓然倒在了课桌上。化学老师瞥了她一眼,几分责备的目光扫过,继而若无其事般继续上着课。
呼啸,轰鸣,闹钟一遍遍执拗地响,列车从隧道驶过,礼花在夜空中绽放,梦里的星河璀璨,月如蛾眉,村庄静默着,沧浪亭下,少年们大声说着,青春热烈滚烫,我们应该“诗酒趁年华”。终于,她醒了,在化学课下课后的课间。她白皙的小脸上满是发红的印痕,眼周潮红,茫然无措的目光逐一落在窗边走廊,与经过的少男少女上。猝然间,她的目光和少年怀着探寻意味的视线对上,少年的黑色眼眸如暗夜般深沉,仿佛诉说着无尽的神秘与冷寂。她怔了下,似乎是少年的问询刺到了她,她猛然回过了头,生闷气般把头扎进了臂弯里。少年笑了下,可她只敢从两臂交叠的缝隙里偷偷地看,一眼,又一眼,像阴沟里的老鼠,渴望着井外那温暖的阳光。
他走了,笑了笑,转身,然后进了隔壁班的教室。她平淡的心仿佛被投下了一颗巨石,一层千尺浪。回过神,阮萌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座位,正和她的小姐妹们讨论着刚刚阳光的少年。“陆远好帅啊,刚刚他是不是对我笑了,啊啊啊啊啊WSL”“陆远。”她咀嚼着少年的名字,那不过是一个代号,所有人都可以叫这个名字,但,陆远,只有他是她心中的陆远。
顶着瞌睡的折磨,时枫和它一直战斗到了第四节课结束后的放学时。她们都算走读生,杏川五中的初中部没有住宿生,原因显而易见——杏川五中的学生均来自市区内的各所老牌优质小学。自时枫这届起,升学不再组织考试,学生由计算机随机摇号派位至各所公立中学初中部就读。时枫收拾起装满课本的沉重书包,看了看窗外愈发阴沉的天色,叹了口气。雷如车轮碾过大地,沉闷的轰鸣过后,大雨如约到场。空气里满是潮湿的味道,连她衣服,都仿佛要长出霉斑。教学楼下,各色雨伞遮盖了少男少女们年轻的脸庞和身形,五彩斑斓的颜色彰显着彼此的个性。待人潮退去,时枫脱下校服外套,拉过硕大沉重的书包,把单薄的外套罩在书包上,看准时机,准备一口气冲回那间肮脏的小吃店。攸然间,一柄深海蓝的雨伞在她的头顶绽开,像一朵绚烂的烟花。那个少年,哦,应该称呼他为,她的陆远,此刻正站在她的身边,含笑看着狼狈的少女。他的校服上充满了薰衣草洗衣液的香氛,那应该是他喜欢的味道。时枫吸了吸鼻子,抬头问他,“同学,你这是……”陆远对上她的视线,回答“同学,你是不是没带伞,我这把借你吧”时枫愣了愣,想到书包里她的课本,踌躇了一番,最终还是接下了他的好意。“同学,我们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吧,到时候好还你的雨伞。”陆远应下了。他从书包里翻出便利贴,撕了一张给时枫,然后掏出一根中性笔,在便利贴上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和时枫的那张交换。时枫低下头,便利贴上,少年的字迹朗硬中带了点花哨,他似乎写得一手好行书。再次道谢后,陆远立在廊下,目送着时枫撑着他的雨伞走出校门,他从校服衣兜里摸出老人机,拨了一个电话过去。“妈,你来接我吧,我今天没带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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