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始终游离在故事之外,隐藏于幕布之后,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的人浮出了水面。
赵呈心。
严良有足够的杀人动机,刘上的死或许和他有关,但周凭死时,他已被捕,若凶手就是他,他是如何行凶的呢?也许,严良来到第三区图书馆并非偶然,而是蓄谋已久。而他之所以能顺利进入图书馆,正是依靠赵呈心。赵呈心和严良关系匪浅,或许,是二人合谋行凶也未可知。
“冤魂索命”怪谈出现前的那几天,赵呈心正巧上了一堂电影赏析课。课程虽有全程录像,但中间却莫名缺失了一段,想必那堂课上一定发生了些什么。
赵呈心请了几天病假,正在家中修养。然而,治安处赶到赵呈心家时,才发现已经人去楼空了。
如果赵呈心是畏罪潜逃,必然是要离开上都。于是,特案组联络了第九区治安处,终于在第九区的逐日街抓到了赵呈心。当时,赵呈心正在想办法潜逃到下都。
“是我杀了刘上和周凭。”赵呈心的手腕上箍着银色的手铐,两只手十指交叉,紧紧握着。
“严良知情吗?”陆威问。
“不知情。他早就成了一个醉鬼,形同废人,我自然不会让他知道。”赵呈心将紧握的手渐渐放松。
“严良为什么会来第三区图书馆?你又为什么要帮他?”陆威又问。
“不是他要来,是我看在往日情份上,不想他无所事事,所以替他安排了这份工作。”赵呈心直视着陆威,面无表情。
“你知道他在调查刘上和周凭吗?”陆威再问。
“知道。有一次他喝醉了,不小心说漏了嘴。他在无意中听到了刘上和周凭闲谈,闲聊中提到了严可的事,因此引起了严良的怀疑。很快,严良就发现,害死严可却逃脱了法律制裁的人,就是这两人。不过,严良知道二人的背景,所以并不敢做什么,只是继续借酒消愁而已。”
“你的杀人动机是什么?”李维奇开了口。
“严良是我的未婚夫。我们本来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即将步入婚姻殿堂。可一切都被刘上和周凭毁了,他们害死了严可,继而断送了严良的前程和我一生的幸福。我不甘心。也许,他们死了,严良就能恢复正常,我们的感情也会回到最初。我实在不愿再见到,他喝的烂醉如泥,每天活得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赵呈心的语气从头到尾都很平静,只在提到严可的时候,稍微激动了一下。
“或许,你是要赶在严良动手之前,先他一步,牺牲自己来保全他。”陆威低声说。
赵呈心没有回答,只是摇头否认。
“你用什么方法杀了二人?”李维奇继续问。
赵呈心双手端起桌上的水,润了润喉咙,接着说道:“催眠。于祈走后,图书馆开展了心理辅导活动,我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由于人手短缺,我便以帮忙为由,顺理成章地申请到了刘上和周凭所在教室的疏导工作。我也是利用催眠,借学生之口来传播谣言,以此制造恐慌,扰乱视听。我利用放映电影的间隙,催眠了学生,给他们讲了我提前编撰好的故事,然后让他们记住,这是在其他教室里颇为熟识的同学那里听到的。这样一来,自然没有人能追查到来源。”她的两个拇指分别抵在食指上,越来越用力,指尖逐渐发白。
“在催眠中讲述一个故事,不必暴露身份便可散布谣言,的确是个好办法。但用催眠来杀人,成功率微乎其微。”李维奇质疑道。
“成功率低,并不代表不可能。或许是他们罪有应得,所以连天都助我一臂之力!”赵呈心的双眼泛起血丝,目中绯红,她撕掉了平静的伪装,歇斯底里起来。
特案组虽然抓到了凶手,但会议室里却一片沉静。众人不只是为案件的真相唏嘘,惋惜那些本不该遭遇厄运的人们,也是心有疑惑。
李维奇的笔几次触到纸张,又弹了起来,似乎,这个案子离结案始终差了一点距离。
“赵呈心既然已经成功将他杀伪装成了自杀,为什么又要搞出冤魂索命的说法,这么做,岂非是多此一举,画蛇添足。要知道,多做一个动作,暴露的风险就会增加一分。而且,她利用自己的赏析课进行大规模催眠,这样的举动实在太过冒险了。”
“我联络了光明研究院,权威心理学教授认为,虽然理论上催眠术有可能杀人,但在实际操作中,这种方法成功的概率是……”李维奇用左手的食指和拇指圈了个圈,高高举过头顶。
“是……多少?”陆威认真地盯着李维奇看,尤其是他即将开口的下半张脸。
李维奇尴尬地把手放了下来,自自然然地攥成了一个拳头,干脆道:“零。”
陆威半眯着眼,点了点头。
最终,特案组并没有选择结案,而是准备进行最后的调查核实。
特案组四人继续分头行动,陈燃依旧去了图书馆。
赵呈心和任慧私交不浅,当初严良调到第三区图书馆就是靠任慧的帮忙。也许,任慧能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陈燃预约了与任慧馆长见面,他一到图书馆,工作人员便引着他去了馆长办公室。
陈燃进到办公室,见到的并不是任慧馆长,而是一个消瘦的男生背影。
这个背影,他虽然许久未见,但还是很快就认了出来。
“余晖!”
余晖转过身,唇角挂着一抹不太自然的笑意:“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原来你在这里工作?”陈燃的表情幅度比起平日里要大得多,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他在拿到卷宗时,便注意到了余晖这个名字,但当时他误以为,只是重名而已。
余晖摇摇头,连忙否认:“不是,我只是在这里备考。”
“哦!陈警官稍等,任馆长马上就回来。”他终于尊称道。
陈警官?陈燃一怔,半晌没有缓过神来。这一刻,他们之间仿佛隔了一道厚厚的屏障。
陈燃和余晖并不熟稔,但他对余晖的印象却很深。只因刚入学时,陈燃和余晖被分到了一个寝室。不过,陈燃因为一些原因,只在寝室住了一个晚上,就退寝走读了。
陈燃和余晖不在同一个班级,从那之后,二人几乎没有了交集。
看来,他们之间只有相识一场这一点半生不熟的交情而已。
陈燃听到余晖说不在这里工作时,内心还是十分惊讶的。光明学院的宿舍并非是随机分配,而是按照入学成绩排列的,余晖的成绩刚好排在他的后一位,所以两人才被分到了一个寝室。按理说,余晖不该还没考上“正见者”。
这时,任慧馆长回来了。余晖朝二人点点头,随后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任慧的嘴角稍稍扬起,露出一抹微笑:“陈警官,我们以前见过吗?我总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高塔之上的人。”她补充道。
陈燃抬手按了按眉梢,略微偏过头,慢道:“没,没有。上次我来查案的时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抱歉,看来是我认错了。”说罢,任慧走向了留声机。她弯下身,拉开了柜门,从柜子最里面抽出了一张黑胶唱片。
任慧举起唱片,礼貌询问道:“陈警官,介意我放一首音乐吗?我想应该不会打扰到我们接下来的谈话。”
“任馆长请便。”
任慧的动作很轻,神情威肃,她双手托着唱片,眼中充满虔诚,就像是在完成某种祭祀的仪式。她手中的东西,仿佛不是一张普通的黑胶唱片,而是一种沉重的信仰。
任慧将唱臂轻轻压下,唱头细数唱片的“年轮”,振奋的音乐随即从金色的牡丹花喇叭中流淌而出。
“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陈燃即刻脱口而出。
“来自下都的学生极少有人识得这首曲子。”任慧点点头,斜晖穿透房间,将她的背影轮廓涂上了一层模糊了边缘的光晕。
“有人说,命运就是宿命,是人们无法抗拒,无可选择,无力违背,早成定局的东西。但其实,命运是有所偏向的,它总是对一些人更为残酷,决绝,而对另一些人却极尽包容,宽恕。我是个不信命的人,陈警官,你呢?”
“我?”一瞬间,陈燃有些恍惚,他似乎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或者说,这是一个他不敢轻易触碰的问题。
“我,不清楚。”陈燃看不见任慧馆长的神情,仅从声音上感受出对方情绪中的一丝反常。
“但愿在命运降临时,你我都有面对的勇气。”任慧仰起头,黑发滑落至耳后,凹陷的面颊,凸出的颧骨,如同激昂的乐曲般起伏。
恢宏壮观的交响曲回荡在房间,有力的音符锤击着四周的墙壁,让人感到一阵震荡。陈燃仿佛看到天际层层叠叠的黑云后雷鸣电闪,一声惊雷之后,一道明光从成片的阴云中刺了出来,乌云的裂缝越来越大。
馆长助理的工作包括迎来送往,但余晖担心馆长在客人走时,多半不会通知他,为了避免失职,他便将门开了一道缝隙。
没过多久,馆长办公室的门便开了。左手拎着黑色文件夹的陈燃推门而出,从一条不太宽的门缝中迅速移了出来。
门缓缓闭合,里面并没有传出任何音乐声。
不一会儿,走廊里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
“结束了?”余晖听见响动,急忙从助理办公室走了出来。
陈燃在长廊中央向前行,身后不远处是被遗落的黑色文件夹。
“陈警官!”余晖见陈燃掉了东西,急忙叫道。
谁知,陈燃并没有理会余晖,旁若无人般继续前行。
余晖跑了过去,捡起地上的文件,而陈燃已走到了电梯附近。
“陈燃!你的东西!”余晖又喊了一声。
电梯开了,陈燃大步迈进只有几个人的电梯,在电梯口的位置转过身来,正好和余晖面对面。
站在走廊上的余晖和立在电梯轿厢里的陈燃,一东一西,一明一暗。洒在地上的光一如天平上的横杆,将左右两端勾连,而陈燃的那一头,因砝码更多,即将倾斜而下。
陈燃似乎听不见也看不见。
余晖不由警觉起来,陈燃的状态显然不大对劲。他大叫一声:“等等!”可就在他快赶到门口时,电梯却已关闭。
陈燃如同被抽干了灵魂的人偶,四肢僵硬,神情木然,眼神空洞。
他双腿迈着适当的步伐,手臂摆出恰好的幅度,一路向图书馆外走去,似是被人上了发条一般。
此刻正值红灯,路上暂无车辆。陈燃走出图书馆大门,又顺着路边的人行道朝西走去,刚好与停车场的方向相悖。
这时,绿灯亮起,很快,路上车辆如织,穿梭不断。
就在此时。陈燃飞快转身,犹如一匹经年不得自由,一朝挣脱了缰绳的马。他不顾一切,冲向了马路。
马路上东西交错,快速行驶的车辆就像食品厂里不停运转的一台绞肉机,正等待着新的投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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