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或许是太安静,张呓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总是想挑些话讲。
“药,阿婆的药。”
出了巷子再向前走十多分钟就是一片荒地,里面是些星星散散的土坟,上面插着的白色塑料菊花早已变色折断,荒地边还有一间烂尾楼,小三层,盖了一半政府不让盖了便一直荒在这。
暴雪时分,只有些微弱的光亮打在墙上,二楼落地窗内是阴森的黑,祝心每次路过这里都觉得瘆人的很。但今日不同,或许是有人陪着,便也没那么害怕了。
冬天来得突然,小混混们也被寒气逼得不得不出来打劫点儿什么,他们围在烂尾楼旁,手里拿着几根木棍在手心轻颠着,带头的小混混眯了眯眼,朝祝心调侃道:
“呦,这不是小可怜蛋吗?”
嘲完,他又看了看张呓,搓着手,语气夹杂些兴奋:“妹妹这是带他来给我们冲业绩了?”
祝心平时要是碰到了,缩着头也就走了,可张呓一身名牌衣服,非要说他没钱估计也没人相信。
她将张呓往后拉了几步,低声对他说:“你快往回跑。”
张呓挡在她身前,“怕什么,说了要送你回去的。”
他从羽绒服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有十块也有二十的,数不清,不知道有多少,零零散散地砸在地上。
“来,给,不就是钱吗?”
小混混们一拥而上,争先捡着钱。
张呓看着他们,突然低声骂道:“垃圾。”
祝心皱眉看向他。
声音不大不小,小混混们捡钱的手一顿,迅速将他和祝心围起来,一人上前推搡着他,大声问道:“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们是垃圾,是穷二流子。听不懂吗?”张呓上前一步,抬着下巴,声音不比他们小。
身后原本想拉住他的祝心闻言默默放下手,垂下弯睫。
一句话彻底将这几个小混混惹怒,眼见着棍子要打在他身上,祝心下意识为他挡了一下,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祝心睁开眼,一个金属打火机砸在某个混混的头上,清脆的一声响,被砸中的混混骂骂咧咧地朝后上方望去,忽地偃了声。
烂尾二楼的落地窗口蹲着一个人。
大雪还在下着,距离又远,祝心只能看个轮廓,依稀看见他一件黑色外套,被刻意压低的帽檐遮住了他的大半边脸,只有半截白皙的下巴露在外面,在这沉黑的夜色中尤为突出。
“行了。”那人声音就像一杯在冬天里冷掉的白开水,清透,不带任何情绪。
一阵不同于冬天的冷风吹过祝心的后颈,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声音不大,他们刚好能听见。简单的两个字便让这些小混混止住了手,即便有些不服气也还是放走了祝心两人:“快滚吧。”
祝心微抬着头,看着张呓有些不太高兴的侧颜,说话都多了份小心翼翼:“钱,我会还你的。”
“不用还了,小钱而已,你挣钱也不容易。”张呓上扬音调故作轻松,他知道她的家庭情况,也不止一次见到过她偷偷捡塑料瓶纸箱子什么的拿去卖。
“走吧。”
“谢谢。”祝心低低应着,心里却想着怎么还这钱。
秋天埋下的种子会在冬雪覆盖的土地之下慢慢发芽。
这里种着整片整片的油菜花,每到春天,油菜花以自己的野心将半山染黄,很壮观很好看。油菜花也是祝心最喜欢的花,因为她就住在花田的中心,到了花季,甚至不用开门,光靠嗅觉就能知道外面是怎样的景色。那儿还有一棵老柿子树,六七米高,每到秋天还能结满树的柿子,黄澄澄的柿子不仅喜人而且又大又甜,不过大部分都被她卖了。两块钱一斤,一树柿子也能卖个几百,除了油菜钱,这几乎是她们家最大的收入来源。
沿着眼前的这条泥巴路一眼就能望到远处黑云笼罩下的祝心的家。
突然眼前亮起了光,不太亮,但也足够看清周围。她扭头看着光源的主人,张呓捕捉到她眼里的疑问,耸耸肩:“刚才才发现口袋还里有个小手电筒,可能是我妈今早塞的吧,说了不要她非偷偷塞给我。”
“哦。”祝心了然,顺着光一步步朝前走着。
“你妈妈真好。”她苦笑道,这个他不在意的、小小的手电筒够她一两个星期的生活费。
冷不丁的一句话让张呓愣了半刻:“嗯,就是有时候啰嗦了点。”
屋内没有开灯,他只能借着手电筒的光打量着周围。偌大的田地间仅仅立一个简单的小平房,木门上贴着早已褪色的门画,门口堆着些柴火。窗户用纸糊着,看不清里面,风可以轻而易举地穿透缝隙,土砖搭成的房子似乎一推就能坍倒。
比他想象地更加残破不堪。
他的眼中有些不可思议,在他看来,眼前的景象根本不能称为家。
“你等我一下。”祝心瞥见他被冻得僵硬的手,说:“我拿些红薯给你暖下手吧。”
张呓拽住她,从书包的侧边兜里抽出一瓶早餐奶塞给她。
“这个给你,隔水加热一下再喝。”
祝心没接。
“一瓶奶而已,祝心,不要总是拒绝别人的好意。”
祝心恍惚了一下,想反驳,但最终还是接下了这瓶奶。
破旧的木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阿婆早早睡下,她熟练地从火炉中扒出几个红薯,因为一直在木灰中埋着,所以还有些烫手。祝心找来旧报纸包好,再出门,外面早已没有了张呓的身影。
祝心悻悻地看着手中无人要的红薯,心想不要也好,至少自己不用挨顿饿。
她很自私。
她是一个自私的人。
她要做一个自私的人。
屋内的咳嗽声将她从莫名的低落中拉出,祝心慌慌忙忙回屋。不知阿婆是何时醒的,坐在床边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她,嘴里也没好气儿:“自己都吃不上还给别人。”
祝心没说话,只是静静点燃炉子将药熬上。借着微弱的烛光,她打了点水将沾了泥的裤腿慢慢擦洗干净。被冻僵的身体也慢慢回温,药香充斥着本就不大的屋子,啃完红薯,她将煎好的药盛给床上的阿婆。
第一次熬药的时候,祝心什么都不会,滚烫的药罐子砸在腿上疼到她脸色发白,可阿婆没钱带她去医院,只给了几块钱让她去买最便宜的碘伏,要不是遇上好心人给的药,她不知道还要受多少罪。
她的腿上,至今还留有一块伤疤。
阿婆将喝完的药碗递给她,又随意地擦了擦嘴角,用着含糊不清的语调说:“明天一早,你去把最后几个柿子摘了去卖,不要偷懒。”
“嗯。”祝心无意扫过她手上带着的翡翠镯子,那是阿婆最稀罕的物件,平时她多看两眼就会被她毫不留情地破口大骂。
骂她不要脸,觊觎她的镯子,她的钱。
骂她丧门星,如果不是她,她祝荷玉不会沦落到此。
简单洗漱过后,祝心爬上这个只有一米五宽的小床,和阿婆共同盖着一床被子。阿婆是个不太爱干净的人,被子里总会有些脚丫子的臭味,十来天没洗的头发也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油味儿,祝心转了个身,面对着土墙,吸着陈旧的墙灰缓缓闭上眼睛。
身后的阿婆似是又叨叨了些什么,祝心没听清,意识沉没的最后一刻她似乎听见了几声咳嗽,像是要将人咳进尘埃里。
院子里的公鸡会在早上五点准时叫醒沉寂了一整晚的黑夜,误差不会超过三分钟。祝心闭着眼,默默在心中叹气。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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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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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大约在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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