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跌入地平线,世界陷入无法调和的灰色,遗留的烟雾随着空气的流动在两人间弥漫,呼吸逐渐具象化,暗淡灯光里,奔腾的血液也放缓了速度。
祝荷玉是在来学校的路上出事的。
哮喘引起的呼吸性碱中毒。所幸就医及时,没有生命危险。
下午,她在捡笔时发现了祝心遗落在床空下的照片,那些照片都粘在一起,叠成了厚厚的一沓。该怎么形容她看到这些照片的心情呢?
就像是坐海盗船时,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她的心脏,狠狠地蹂躏,狠狠地挤压。所有的心酸与苦闷都被困在胸腔里,与下坠的痛感一起将她撕裂。
那是她的孩子,是在八岁时就跟她睡在一张床的孩子。竟在她不知晓的地方,承受着如此大的痛苦。祝荷玉怪祝心为什么不告诉她,更怪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
她抚摩着照片,像一位刚生产完的母亲抚摸她的宝宝一样。她一张张地将照片上的胶水擦干净,她知道一定是有人故意将这些照片洗出来,她的祝心,一定一定是在学校受到了欺负。
她拄着拐杖,越过田野,穿过林立的楼屋,踏上去学校的路。这是她三年以来第一次走出困住她的油菜田。
陶桃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她借口身体不舒服,躲了劳动,偷溜出来跟职高的男朋友约会。
祝荷玉年近七十,严重的哮喘让她走走停停,四十分的路程她走了一个多小时。
一个红灯,祝荷玉撑在拐杖上休息,恰好迎上了从对面走过来的陶桃。她的手里握着一个冰淇淋,路过祝荷玉时,被地面凸起的砖绊了一下,冰淇淋球蹭在祝荷玉因为长期没洗而油亮的袖子上,几秒后掉落在地。那是她求了男朋友很久才得到的。
陶桃很生气,将一切错误都归在祝荷玉身上。
她穷尽所有的词汇辱骂祝荷玉。
祝荷玉年轻时也是辣妹,脾气火爆,向来没有人能在她的嘴巴里讨得一点好。
陶桃也不例外。她被祝荷玉的三言两语气得脸色发青,从手掌扬起的那一刻,到祝荷玉抽搐在地不过三分钟。若不是迟椿恰好路过,单凭陶桃的良心和胆量,祝荷玉早就没命了。
病房里,心电图机有规律地响着,没有风的环境里,纯白的窗帘就那样垂着。
祝心进来的时候,祝荷玉还没醒,静静的躺在那里,像一片漂在水上的枯黄的树叶,静静的,毫无生气。
她问迟椿:“你知道阿婆是怎么发病的吗?”
祝荷玉的哮喘虽然严重,但她平时一个人待在家,如果不是情绪激动,是不会犯病的。
“你阿婆在路边和一个女生起了争执,那个女生,好像叫陶桃。”
祝心猛地望向迟椿,不可置信道:“你确定?”
“差不多。”
迟椿拧着眉,又问:“你这一身又是怎么弄的?”
“也是她干的。”
“需要我帮你么?”
“不用,”祝心吐了口气,望向病床上的婆婆,眼里多了几分偏执:“这次我要亲自来。”
-
祝心用最不体面的方式结束了这一切。
翌日早自习,她当着全班人的面走到陶桃面前,用尽全身的力气抡了她一巴掌。
吵嚷的教室随着这一巴掌瞬间安静下来。
陶桃的头被打得偏了过去,呆滞在原地,像电影里突然卡住的画面。
“啊!!!”
陶桃的一声尖叫后,教室里传来层出不穷的脏话。
“我操,她是疯了吗?”
“牛逼牛逼。”
“……”
还有人不明所以,四处问向葵这是咋了。
向葵摇了摇头,也是一脸呆滞的样子。
不确定道:“可能是因为昨天的那盆水?”
陶桃的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来,痛意这才后知后觉地缠上。她把桌面上的书朝着祝心乱砸一通,尖细的嗓子朝她大叫:“你竟然敢打我?”
祝心讥笑道:“我为什么不敢打你?你以为你是谁?陶桃,我原以为你只是有点叛逆,没想到你连老人都不放过,现在看来,你就是一颗坏种。”
刻意放慢的语速对人的侮辱性更高。其实祝心很少这种伤人的话,因为她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收不回来了,所以就算阿婆有段时间对她再不好,她也从未说过一句重话。
祝心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压制什么,继续说:“陶桃,你怎样对我都没关系,但我决不允许你伤害我的家人。这一巴掌,是我替阿婆打的。你最好给我记住了,以后你再敢为老不尊,多的是巴掌往你脸上打。”
“不止是我。”
说完,她欲转身离开,陶桃此刻也明白了这一巴掌的因果。紧紧攒成拳的手还未松开,祝心又听到她说:“我不就是推了她一下,谁知道她那么金贵,况且人不是也没死。”
一副无语甚至无所谓的样子。
祝荷玉年近七十,别说摔倒,有时甚至只是一个喷嚏,对她而言都会带来生命危险。
祝心和陶桃之间只隔着一个人和一个桌子。
早在那一巴掌后,陶桃的同桌就跑到后面站着了,生怕着场战火烧到她的身上。
“况且人不是也没死”,这句话就像看似不起眼的火星,却一下子就将祝心心里的炸弹引爆。
怒气冲破理性,祝心一把拖开碍事的椅子,将陶桃摁在地上,跨坐在她身上将她钳住,肉身砸落在地,摔得教室一震。
祝心的眼里是全然的怒气,一句话也不说,像路边咬人的疯狗,上来就扯着陶桃的头发,又往她的脸上落了许多巴掌。陶桃这时候才知道怕了,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哭叫求饶,但祝心都不理会,一心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眼见着战火越来越不受控制,张呓去喊来了班主任。李虹当时正在开会,张呓突然的闯进,连带着其他老师领导也都过去看情况了。
“祝心,你给我住手!”李虹的一声呵斥让祝心的理智慢慢回拢,她这才停下手,渐渐松开陶桃。甚至被带到办公室时,指尖都还缠着她的几缕发丝。
李虹抱臂,冷着脸问祝心:“怎么回事?”
“她欺负我阿婆,我只是还回去。”
祝心是什么样的性子,李虹心里一清二楚。这小姑娘看着像软柿子,平时谁来了都能捏一下,其实骨子里倔的很。
“你干什么了?”李虹又问陶桃。
陶桃抖着肩,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又或者说是委屈的,一哽一哽道:“我就是推了一下她阿婆一下而已,其它的什么也没做,是她阿婆本来就有病。”
当老师最怕的就是这种双方都有问题的打架斗殴,往往在后期追责时,都很难保证公平。
李虹看着她俩就头疼,她按了按太阳穴,挥手赶她们走:“这次事件恶劣,我要向上级报备,你们明天让家长来一趟。”
祝心语气平静:“阿婆病了,来不了。”
李虹一拍桌子:“来不了也得来。”
走廊里,陶桃离祝心至少三米远。为了不再生祸端,李虹直接给陶桃放了半天假,让她去医务室待着。
算是先间接将她俩隔离。
两人一个朝左一个朝右。
楼梯口处,陶桃转过身,朝祝心喊道:
“你知不知道,每天跟你在一起的那个男生就要死了。”
祝心落在她脸上的每一巴掌都用了十成的力气,此刻陶桃的脸已经肿成了一个猪头。一说话,肌肉一扯,双脸就火辣辣的疼,为了减轻疼痛,陶桃只动了嘴唇,所以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含糊不清。
原本要左拐的祝心听见这话掉了个头,朝陶桃走过去,刚消下去的愤怒又隐约浮起,手指着她道:“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把你嘴也给撕了?”
陶桃咽了下因疼痛而大量分泌的口水:“我昨天在医院亲耳听到的,信不信由你。”
怕祝心又发疯,陶桃说完就往楼下跑。
她的话又让祝心想起那个梦,压抑感席卷而来,一股脑儿地全聚在胸腔里,就像被人用湿透了的纸巾蒙住了鼻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下腹一阵绞痛,祝心靠着墙,慢慢蹲下。
向葵原本是跑过来打探消息的,看着祝心蹲在那,赶忙问怎么了。
祝心额头不断冒着冷汗,她将头埋进向葵的颈窝,哑着声说:“没事,月经来了。”
向葵朝她身后看了一眼,牛仔裤上洇出淡淡的血迹,她扶着祝心去了厕所。
隔间里传来窸窸簌簌的声音。
“你今天怎么了?”
衣服地摩擦声倏地一停,随后祝心的声音传出来:“她昨天推了我阿婆,到现在人还没醒。”
昨天祝心在医院守了一夜,今早迟椿过来后她才来的学校。他保证一有消息就立刻通知她,然而直到现在她还没收到任何消息。
向葵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自己的话无意中戳了别人伤口,她“害”了一声,本想安慰一下她,到嘴边的话一拐,又成了另一种:“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昨天那盆水呢。”
祝心打开门,径直走向洗手池。向葵的裤子祝心穿着有些长,她卷了个边,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她甩了甩手上的水,摊开手心,上面的红温还未完全褪去。
“顺手的事。”
向葵莫名笑了下,又觉得不好,牙齿死死咬紧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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