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受处分这件事祝心也没跟祝荷玉说。她每天照常起床,照常出门,照常回家。

直到一天下午,她在垃圾站看见了阿婆。彼时祝心刚收下钱,一转身,就看见站在檐下的祝荷玉。

祝心有些心虚,走路的步伐也有些飘了起来。

祝荷玉没有怪她,只是温声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如果不是我去学校找你,你是不是不打算让我知道?”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祝心没有感受到过爱,同样地,她也不知道如何表达爱,甚至羞于表达爱。

初中有一年学校办了演讲会,主题关于感恩。演讲人问他们爱不爱自己的父母,爱不爱自己的家人。

那时候祝心不知道,现在她找到答案了,在巴掌落在陶桃脸上的那一刻。

她确定她爱祝荷玉,在她的心里,无论是从前、现在还是以后,祝荷玉是她最重要的人。

祝荷玉轻轻将她拥进怀里:“那就不说了,只是以后不要再将委屈埋在心里了。”

她牵着祝心的手,说:“走吧,跟阿婆回家。”

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街道上未退去的雪水像一面镜子,倒映着碧蓝干净的天空。明明刚过冬至,空气中却有了几分春天的味道。祝心猛吸了几口,瞬间感觉自己像一朵漂浮在空中的云。

旁晚,屋外的第一缕炊烟升起,阿婆挥动锅铲,炒着自己最拿手的菜。屋内的祝心结束了最后一篇英语阅读,一口气做了四篇,祝心憋着气,忐忑地翻向后面的答案,心脏怦怦跳着,比刮彩票还要紧张。

最后一篇,祝心在心里默念:BCCAD

指着答案地的笔尖也跟着题号移动,B——C——C——A——D

全对!

祝心开心地跳了起来,在首页写了个大大的20/20。她将作业本拿给祝荷玉看:“阿婆你看,我英语全对了。”

祝荷玉正在煎鸡蛋,她看不懂英文,但她看的懂那个大大的勾。她给祝心竖了个大拇指,将刚煎好的蛋放进盘里,撒了点盐巴递给她:“真棒,奖励你。”

祝心抽了双筷子站在灶边就开始吃,一口咬下去,蛋黄流心,浓郁的蛋味充斥鼻腔,最外面的一圈蛋清被煎的脆脆的,口感极佳。流心荷包蛋是祝心最喜欢的食物,如果再有一碗面就完美了。

她夹起蛋,喂到祝荷玉嘴边:“阿婆你也吃一口。”

祝荷玉撇头,正在切菜的动作一停:“你吃吧,我不吃。”

祝心的眼睛圆溜溜的,撒娇道:“吃一口嘛。”

祝荷玉无奈,咬了一小口。

晚上的主菜是青椒肉丝,祝心不喜欢吃青椒,因为植物的味道很重,总觉得半生不熟的。但是祝荷玉每次炒青椒都会用油炸一遍,炸到微焦在与肉丝一起炒。这样炒出来的青椒不仅很下饭,而且肉丝也很嫩。

今天是2010年的最后一天,过了今天,就是新的一年了。

一荤一素被端上桌,祝荷玉还守在灶边等饺子煮好。祝心望着祝荷玉的背影,又不知不觉的流下了眼泪。

见她哭,祝荷玉连忙将煮好的饺子放下,问:“乖,怎么了?”

祝心摇摇头,将眼泪擦掉,原来感到幸福的时候真的会流泪。

暮色四合,灯影摇曳。

阿婆知道祝心晚上要和朋友出去跨年,说要帮她编个发型。她站在祝心的身后,将她的头发分成三撮。祝心撑在桌子上,看着墙上倒影着的影子。

“阿婆。”

“嗯?”

“我上次月考考了487,已经过本科线了。只要考到五百,就能上一个不错的二本。暑假我去打工,等攒够了钱我就在学校旁边租个房子,你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

离开这里,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祝荷玉将最后一个小辫扎紧,应了下来:“好啊。”

“去看看好不好看。”

祝心端着烛台去照镜子,祝荷玉给她扎了一个丸子头,最下面还留了两个小辫搭在胸前,增加了一点俏皮的感觉,是当下最流行的发型。

将阿婆安顿好后,祝心就出去了。

被迫放假的这几天,向葵几乎每天都来她家一趟,一是给自己偷懒找借口,二是来给祝心送卷子,顺便约好31号当天去北湖看烟花跨年。

约定的时间是八点,祝心到时才七点半。烟火晚会是八点半开始,越来越多的人往江边簇拥,宁愿受点罪挤在一起,也不想放弃这个绝佳观赏的位置。

祝心站在对面的路边,四处张望着向葵的身影。

八点半,北湖中央上空炸开第一束烟花。

八点五十五,烟花结束。

九点半,人群散去。

祝心从一开始的期待转为焦急,最后陷入失落。

向葵没有来。

十点,祝心转身离开。

十一点,祝心站在烂尾楼下。乖乖跑出来,摇着尾巴往她身上跳,不到三个月大,站起来还没她胳膊长,祝心扯了一根狗尾巴草逗它玩儿。玩累了,一人一狗就坐在草丛里。反正衣服是要洗的,大晚上的弄脏了也没人看见。

后来乖乖逐渐在她怀里睡着,祝心低头看着怀里小小的,温热的一团,心又柔软起来。

此刻,没有风,没有声音,只有一盏静静亮着的钨丝灯,还有环绕在灯旁的两三只飞蛾。月亮像一颗发光的珍珠,低低地悬在远方。

祝心双手撑在身后,渐渐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时,迟椿就坐在她的旁边,定定地看着她。

祝心眨眨眼,坐正了身子,动作幅度有点大,乖乖在她怀里翻了个身又躺下。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两人相对无言。

大约过了十几秒,迟椿问:“你喜欢樱桃吗?”

他说话的声音弱了点,祝心竟然听出了几分怯意。

“啊?”

“挺喜欢的。”

听到她肯定的答复,迟椿从身后拿出一个蛋糕。用盒子装着的,上面绑着漂亮的丝带。

祝心接过去,不确定道:“给我的?”

“嗯,打开看看。”

她扯开蝴蝶结,里面是五寸的一个平平无奇的白色蛋糕,上面仅仅点缀着两颗糖渍樱桃,在月光下,透明的像一块琥珀。

“怎么想起来买蛋糕了?”

“看见了,就买了。”

“没有刀叉吗?”

迟椿站起来找了一圈:“可能在楼上,我去拿。”

祝心拽住他:“我去吧。”

迟椿垂眼看向他们交握的手,没有跟她争:“好。”

他的房间祝心来过很多次,什么东西放哪里她都一清二楚。刀叉果然在这里,祝心拿了准备走,转身时瞥见枕头下露出的一角信纸。她抽出来,将折叠的信纸展开,里面是她亲自放到主任桌子上的那封举报信。

祝心呼吸一沉,眉头渐渐蹙在一起。她跑下去,纸张在安静的夜晚发出杂乱的噪音。

迟椿看到那封信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懊悔。

“你听我说——”

“为什么?”

广阔原野上,两人在黑暗中对峙,举报信被她攥烂,指甲陷进肉里。

起风了,迟椿的声音全部被刮进祝心的耳里。

“因为我懂你。”

因为我懂你,懂你的自卑怯懦,也懂你的善良可爱。我知你心中有气,想让你发泄,但我也知日后你一定会后悔,所以我誊抄了你的举报信,想替你承担这一切。

若命运惩罚,那就冲着我来好了,我不怕。

可惜事与愿违,上天的惩罚还是落在了祝心的身上。

十八年的时光里从来没有一个人说懂她,听到这几个字,祝心莫名又有些想流泪。

“什么时候抄的?”

“忘了,当时你们主任的电脑坏了,我去修,在他的桌子上看见了这封信。知道是你写的,所以誊抄了一张。”

迟椿如实回答。

如果不是那张举报信,阿婆不会差点没命。

祝心站在那里,不好的记忆又卷土重来。她合上眼睛,企图遮盖痛苦的痕迹。

忽然,一抹独属于少年的气息将她环抱。

迟椿虚抱着她,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

“都过去了,祝心,朝前看。”

忽如其来的风渐渐将两人吹透,迟椿松开她,拆开刀叉,将蛋糕切好给她。

“尝尝?”

祝心叉了一小块喂进嘴里,轻盈柔软的奶油融化在嘴里。向葵说的没错,甜品确实会给人带来幸福感。

“好吃。”

看她眼里逐渐又盈起了笑意,迟椿叉了一颗樱桃递到她嘴边。

这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无关理性或感性,而是完完全全出自一种本能。

我们无法给予这种本能以明确的定义,如果非要说的话,我想称之为“爱”。

两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凝视着对方。

迟椿想收回手,祝心却跟上次一样,顺着他递来的叉子咬上樱桃。

太甜了,祝心觉得自己像陷入了蜜罐里。

两人吃完蛋糕又并肩坐了会儿,湿气浸入体内,可谁也不觉得冷。

突然,祝心惊呼一声:“你看。”

迟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芽新绿从薄雪中探出。

“你看,这旧土之下,是新芽。”

“春天要来了。”迟椿说。

“嗯,春天来的时候,油菜花就开了。”祝心大手一挥:“三四月的时候这里所有的地方会开满油菜花,你一定要看看。”

她的眼里盛有流光,仿佛春天就在那里。

迟椿看着她,笑着嗯了一声。

远处传来厚重的钟声,一声漾开一声,枝桠上大片的鸟被惊起。

新的一年来了,祝心将没说完的话说完:

“所以迟椿,为了春天,你要努力活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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