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北昭边陲的一座小镇。
春寒料峭，细雨无常。
雨正滴答滴答地从屋檐一滴接一滴地滴落砸向地面。
路上行人少数手持油纸伞疾走，大多数手往头顶一遮，便匆匆冒雨回家，剩下的纷纷找地儿躲雨。而闲游茶馆是绝大多数人的选择，只要一个铜板来一壶粗茶，掌柜便不会赶你，还能免费听人说书。
一进门，总会最先关注到角落，那与周遭杂乱的氛围格格不入，一袭青衣头戴幂篱、一看就气度不凡，静静饮茶倾听的男子。
‘啪’地一声响起，台上说书人一拍案板，场面就一下子静了下来，视线回归台上。
“上回说完了北昭太子的传奇事迹，这回讲西蜀王沐九渊。
要说这西蜀王啊，出生在雨天，普一降世，便冻结了方圆百里，西南一带以蛊虫御敌，这一冻，冻死无数新生幼虫，被西南子民视为不详，若非西南圣女之子，可能都活不到成年。
但也只是勉强庇护其到十五岁，便在民众的压力下将人赶了出来，让其自食其力。
五年后，西蜀王不知从哪学来了一身本领，回到西南不久，二十冠而字，便一统西南部族，成立西蜀国。”
说书人说到这，便停下喝了口茶水，清清嗓子，刚想继续，不经意间瞥向窗外，发现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停，一顿，开口话风已转，道，“今日就到这了，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台下观众一听，充满了不满的情绪，议论纷纷。
“今日怎地说这么短呀!这西蜀王被赶出去之后去了哪？在哪学的本领呀？”
“就是啊!”
“怪哉!不会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吧，以前可没见这种奇人异事，什么使万物复苏啊！什么冻结一切呀！不会还有甚么金火土吧！”一个大汉玩笑道。
“这么一说是让人心慌慌的，上一次听闻的奇闻还是天下一统时发生的大灾变。”
“幸有圣人庇佑，使我人族得以长存。我们平凡老百姓不指望啥，平平安安就好！”
“怕只怕风雨欲来呀！”
“诶，雨停了，走走走，回家了，家里婆娘还等着呢。”
一出大门，一阵寒风袭过，直冻得行人一阵瑟缩，双手缩回长袖，疾奔而去，期望能让身体自发生热。
青衣男子坠在人群之后踱步而出。
【不用理会吗？那家伙明显得我都看出来了，更何况你。】
【不急，狐狸总会露出马脚的。】
他悠哉行走至江边，看到一排竹筏与船被栓在江岸边。
行至一个草棚前，看着内部杂乱无章的草棚，驻足不前，微抬音量，问，“老丈，这船和竹筏都是您家的吗？”
躺在草垛上缩成一团的老汉，一个激灵，从草垛上滚到地上，顾不上灰尘，忙从地上爬起来，酿跄着小跑出来，“是小老儿的，这位公子是买船还是渡江啊！买的话:竹筏一条100文，小船300文，还有一艘大点的要500文。
而如果需载您渡江，那一趟二两银子。”
男子奇道，“怎么载客反倒比单买船贵，还贵那么多？”
老汉知道这人一看就是富家公子，啥都不懂，也怕惹事，只随意道，“卖船稳当。这江里有水怪，随时性命不保，不收贵点哪里值当。”
“有水怪您还敢行船？”
老汉但笑不语。
男子心念一转就明白了，再小的人物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他能活这么大把年纪，还敢做这生意，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遂岔开话题道，“给我一条竹筏便好。”白皙修长的手从长袖伸出，递了一小块碎银子过去。
老人一看银子就眉开眼笑了，双手在衣摆上擦了擦，才伸出接过银子，掂了掂，边转身就要进草棚，“我去给您找钱。”刚转身，便迫不及待把那角银子放嘴里咬了一口辨认真假。
“不用找了，劳烦老丈先给我解开绳索。”隔着幂篱，男子也能发现老人的小动作，不以为然地朗声道。
“好嘞”老人把银子往兜一揣，利索地去解开绳结，那动作麻利得不像个上了年纪的人。
【稀奇啊！铁公鸡也会拔毛啦，青霖，你没有发烧吧？】
那道清脆的声音又在秦霖脑海响起。
秦霖面不改色，止住老人欲拉竹筏近前的动作，抬脚轻轻一跃，便上了竹筏。
【你不还教我仁义礼智信吗？见老而不尊，岂非失礼，况且人家也告知了江中有怪。】
秦霖于识海中回应小系统的问答，顿了下，又道，【况且，这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现实中也不耽误，他暗暗催动灵力，驶离岸边。
竹筏在老汉的眼前无楫自动，他便知还是低估了，眼前人非寻常富家子弟，又摸了摸兜里的银子，喊道，“公子，若遇那江中水怪便奏乐或高声歌唱，那水怪好这口。”
秦霖身姿笔挺地站在竹筏上，衣摆随风微扬，闻此，亦不回头，只摆了摆手。
【他究竟是看你不凡，结个善缘，还是单纯心善。】
【不管怎样，这一番话证明他并非恶人，有存活的资格，到底是北昭的子民。】
【哦哦，我懂了，你是看他一人孤守在这草棚，这边又人迹罕见，看他可怜，有心照顾他。可既然如此，为何他不换个营生。】
【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怎会知晓。更何况，存在即合理，既有这营生，便有人去做，绝大多数人都是这社会存在的基建者。】
秦霖凉凉说完，便不再理会系统的抓狂跳脚，看已行至江中，便不再催动竹筏，任其随波自流。自顾拿下幂篱，照着水面理顺头发。
整理完了，欣赏地看了一眼水面映照出的:墨发束以青色发带，碎发垂于额前，面如冠玉，身姿挺拔如松，一袭青衫随风轻摆，举止优雅从容，气质清雅绝尘的身影，暗自点头。
【别的不说，你这张脸不管在哪里都扛得住，若是大灾变之前，那绝对是看杀卫玠，潘安再世的场景。
就是现在比以前少了一丝仙风道骨的气韵。】
【我现在又不成仙，人吃五谷，本就属凡尘。】
【反正我是辩不赢你的，你这是要往哪去？】
【随波逐流，这竹筏飘哪个岸边，我就从哪上岸。】
说完，秦霖拿出一片叶子，手中泛着青光，不一会儿，抛出叶子，叶子落在竹筏上，便自行变大，直到覆盖了竹筏，才融入进去，霎时，整个竹筏变得青翠欲滴。
秦霖平静地看完全程，等变化完成，就那么往下一躺，在微风与漾漾的水涛声中闭目养神。
小系统无语凝噎，这宿主的性格真是太糟心了。它自家人知自家事，青霖也就看着温和，实则那血比谁都冷，也不知是谁冻的，只管挖坑，不管埋土，坑死统了。
刚被送至这里，看着刚出生幼崽样的宿主，还以为能为所欲为，照着自己喜好来培养一个合心意的宿主。没想到青霖不愧是临门一脚便成仙的人。
怎么教都是他是它老大的德性。毋庸置疑，他的底色是善良的，但这份善良只针对他羽翼之下的，就比如适才那个身为北昭子民的老汉。
青霖那个人也就比铁公鸡好点。钱到了他手里，便是一分为二的命，一份就是进去了就是不动产，只能增不能减；另一份就是用来日常开销的，像刚刚那个，在现在花销余额还有剩的情况下，还能大方点，换别国的，不让人倒贴钱就好了。
想到这，小系统心虚地四处张望了一下，生怕青霖突然冒出来。半响，又挺了挺胸，怕啥，我又没干什么，东西不也是他自己用的，却下意识地把系统空间里的一枚藤蔓图案环绕的戒指往里压了压。
嗯？这是背着我偷偷干了什么坏事。看似闭目眼神什么也没干的人心神一动。
识海里的小系统一无所觉，开始玩未攻克的消灭星星第3675关。
西蜀边境的江边，江水略平静，一只白色的大鸟时而低空盘旋，时而停在江中漏出点头的竹竿上，静静梳理羽翼。
一个温润的男子摇着折扇，端坐于茶馆二楼雅座，边喝茶，边观看江边美景。
角落的小二头点了点，在下坠之后，又迅速抬起，惺忪的眼睛继续盯着前方，对那个风度翩翩的身影无语极了。
这位公子好看是好看，可惜就像有那个大病，连续三天雷打不动，一早来这点壶茶和一盘糕点，就坐在那个位置看着这望乡江。这江天天一个样，也不知有啥好看的。
‘啪’地一声短促而清脆声响起，只见那鸟儿不知什么时候叼住来江边偷玩的小鱼儿，迅速高飞远去。
男子一合折扇，朝小二招了招手。
小二小跑着到他旁边，堆着笑脸问，“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男子拿了一角银子放在桌子上，平静地问，“这望乡江到另一边的北昭岸边需要多久？”
“一到两天，行船再慢，两天也是够的了。不过这江中有水怪，客官您是等人吗？如果三天还没到，可能是去躲避水怪喽。”
“笑话，不过一江豚，还能奈何得了他。”男子小声嘀咕道。
“客官，您说什么？”小二下意识地凑近了点还是没听到这客人在说啥。
“没什么，对了，这江是不是还通往东曜国。”
“是啊，这望乡江连接了北昭、西蜀和东曜，所以叫望乡。”
“帮我准备一条船，我要过江。”说完男子将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 “剩下的是你的赏钱。”
“好嘞，您稍等，小人这就去安排。”小二兴高采烈的收好银子下楼备船。
直到二楼没人，男子手上结印，四周便出现了一层结界，结界一稳，他拿出一枚铜镜，手一扬，上面便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查查秦霖最近有没有出现在东曜国，从望乡江查起。”
“是。”
收到回复，手中镜子便失去了法力的维持，只剩镜面，照出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庞。撤销结界，将杯中茶水饮尽，踏步走出茶楼，来到江边眺望着太阳渐渐西去的身影。
与此同时，西蜀一个清幽的竹屋里。
一个白发男子望着窗外青翠竹子，鸟儿在上面发出脆鸣，一只白色的蝴蝶从眼前飞过，竹叶斑驳的影子被透过缝隙而来的阳光斜打在窗沿上。
略微低沉的嗓音道，“人现于何处？”
一个黑衣男子跪在地上，沉声回道，“暂未得知，竹筏购于三日前，然此间与东曜两处，均未见到人上岸。是否遣人沿江探访？”
“未上岸？”白发男子疑惑地呢喃，后想到什么，摆摆手道，“不必，下去吧，让人盯着。”应该是还在江上徘徊吧。
江上当无物可危及于他，毕竟望乡江已经被他清理过一遍了，留存者皆不害携他印记之人事物。
想着，边踱步而出，回过神发现不知不觉已走到清幽谭。谭边站立一会，雾霾瞳似乎更偏蓝了点，半响，抬脚步入到谭中，于谭中央坐下，闭眼。
清幽谭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四周竹林环绕，无一丝阳光可入其中，偶有料峭春风拂过。
而后，一声慌乱的水溅声响起，一息，男子周身及至整座谭皆凝结成冰，冰上漏出一双略无措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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