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煜派人沿街打听,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罗莺家。
一扇小小的门,嵌在拥挤的巷子里,推开门是狭窄的昏暗的走廊,这里就是罗莺的家。
卢煜和凌昭来的时候,她母亲正坐在坐在堂屋门口纳鞋底子,一边纳一边抹眼泪。
屋里有男人的声音传来:“给我倒杯水!”
那女人应了一声,放下鞋垫,准备起身进屋,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凌昭和卢煜。
两个大男人站在门口,显得这小小的门更拥挤了。
“罗莺家是这里吗?”卢煜抬脚走进院子,罗莺的母亲退后两步,刚刚还在脸上的难过消散的干干净净。
她微微点了点头,扭头冲屋里喊:“家里来客人了。”
屋里传来走动的声音,一个身材发福,头发油腻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一看二人打扮,还都配了刀,便客客气气的冲二人拱手,说:“不知二位贵人到访,有失远迎。”
“罗金堂?”
“是。正是草民。”
卢煜拿出罗莺的画像,就递给罗金堂看,问他:“这可是你女儿?”
罗金堂拿着画像,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
卢煜眉头一皱,说:“怎么?自己的女儿也认不出?”
罗金堂赔着笑,说:“怎么会呢?这就是小女。”
“既是令爱,为何布告发出,不去认领?从他们来这里到现在拿出罗莺的画像,凌昭看夫妻二人不见任何意外之色,反而遮遮掩掩,看来是早已知道了罗莺已死。
“回大人,我们夫妻并不知女儿已死啊。”罗金堂做委屈状,开始迟来的难过。
“胡说,那告示就贴在了你家不远处的集市口,你们不可能看不到。”卢煜不耐烦的反驳他们。
罗金堂作势就要跪下,凌昭出声止了,又问他:“听说令爱结亲不足一年,是城中哪户人家?为何城中人不见有人知晓?”
罗莺的母亲突然抽泣出声,罗金堂狠狠掐了一把她的胳膊。
凌昭看了一眼罗莺的母亲,她正好抬头撞进凌昭的眼睛里,看的她心惊,心虚的低下了头。
卢煜有些不耐烦,这两人明明就是心里有鬼,正准备开口呵斥二人,门突然被推开了,有人大喊着:“娘,饿死了!”
来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穿着得体,面上带着跋扈和天真,一看就是娇惯的孩子。
他一进门见院中剑拔弩张,呆愣在了原地,而后结结巴巴的开口说:“爹,娘,发…发生了何事?”
罗金堂说:“大人,这是我儿罗平。”
罗平走到父母面前,冲凌昭和卢煜行了一礼,便退至一边。
“令爱嫁的是哪户人家?”卢煜继续追问。
罗金堂眼神乱飘,看起来像是在回忆,卢煜横眉冷对,带着怒意开口:“这有什么可想的?你连自己女儿嫁到了哪里都不记得吗?”
“宋家。离我家不远的,宋氏布庄,宋家。”一旁的罗平看了看明明知道却不说话的父母,带着些许疑惑,开口回答卢煜。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他又问面前的两人。
“前天大雪,罗莺被发现冻死在了街角巷边,浑身是伤。”
“什么?阿姐,怎么会?”罗平惊讶的回头,似乎想向父母求证,他看着父母低下的头,瞬间明白了一切。
“大人,到底怎么回事,是谁害了我阿姐!”罗平红了眼眶,语气里带着恨意。
“平儿…”罗莺的母亲轻轻唤了一句,罗平过去扶着她的胳膊。
卢煜没有回答罗平。
该问的都问了,两人便离开了,去了宋氏布庄。
宋氏布庄不大,到底是有些生意傍身,看起来比罗莺家好了不知多少倍。
前院是一间铺子,后院就是宋宅,两人由铺子里忙碌的伙计引着,去了客厅。
宋老板急匆匆的赶来,进门前还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
“宋老板,令郎何在?”卢煜喝了一口茶,也不等宋老板先开口,直接开门见山。
宋老板还没来得及坐下,只能尴尬的笑着。
凌昭坐在椅子上细长的手指捻了一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口,打量着这间不大的客厅。
“宋老板,我见前院铺子生意不错,怎不为这屋中添置些玩意?”
宋老板朝他行了一礼,说:“大人,草民不爱古董玉器,见笑了。”
凌昭没做声,只是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瞟了一眼他腰间带子上镶嵌的玉石和悬挂的玉佩,这成色,不是凡品。
明明喜欢,明明柜子上还有之前摆放过物品的痕迹。
“令郎何在?”卢煜又问他一遍。
“犬子…犬子今日不在家中,在书塾。”宋老板佝偻着身子,身材干瘦,这下子活像一个压弯腰的竹竿。
“叫他回来,我们有事问他。”
宋老板只好应了声是,派小厮快将少爷叫回来。
宋弘才被叫回来时还醉醺醺的,脖子上被嘬出来的印子还没消,宋老板一看自己的儿子那不堪入目的样子,就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宋弘才捂着脸,说:“爹,你打我作甚?”
卢煜简直要被气笑了,说:“宋老板,这就是去书塾读书的样子?”
宋老板按着儿子跪下,说:“大人,实在是我这儿子不堪用,草民才说了谎。大人见谅啊!”
卢煜放下茶盏,抽出袖中的画像,问他:“宋弘才,你可认识这人?”
宋弘才一身酒气,迷迷瞪瞪的抢过画像,颠三倒四的看了又看,然后一把扔掉,说:“什么丑娘们,不认识!”
宋老板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凌昭招招手,跟着的侍卫拿来一盆水,哗的一声全泼在了宋弘才头上。
这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宋弘才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看了看堂前坐着的两位大人,扑通一声磕了一个响头,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还不想死!”
卢煜见他清醒,又将画像递给他看,宋弘才拿着画像,哆哆嗦嗦的看向自己的父亲,宋老板狠狠瞪了他一眼,将头扭了过去。
“你认不认识,还要过问令堂?”卢煜脸色凶狠,吓得宋弘才一哆嗦。
宋弘才点了点头。
“宋大少爷真是好雅兴!自己的新嫁娘冻死在雪地里,你可倒好,你还有心思喝花酒呢!”卢煜慢悠悠的收起画像,开口嘲讽道。
宋弘才狠狠一激灵,眼中带着惊慌,去看自己的父亲,宋老板依旧不理会他,嘴里骂着:“孽子,孽子!”
侍卫们架起宋弘才,也不顾他一身冰冷的水而外边天寒地冻,就将他带往大理寺。
不等严刑逼供,卢煜还没凶他几句,这个纨绔就吓得哆哆嗦嗦全都交代了。
罗莺已经是宋弘才的第三任妻子了。
宋弘才吃喝嫖赌,家里那一点资产,全被他霍霍完了。宋老板就这么一个儿子,宋弘才的母亲娇惯的厉害,要星星不给月亮,硬生生把宋弘才养成了一个只知道享乐的纨绔。
这人没什么本事,长得也不怎么样,偏偏好色,偏偏嗜酒。
娶的第一任妻子,肤白貌美,那可真是喜欢的不行,结果他喝醉了酒发疯,活活把她打死了。
醒了之后的宋弘才吓得屁滚尿流,宋老板要将他打死,宋夫人死活拦着,跳井威胁,宋老板只能出钱了事,变卖了不少宝贝。
那女子父亲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见钱眼开。当初也是看中了宋家薄有资产,才巴巴的将女儿嫁了过去。
这件事轻轻揭过,连点水花都不曾激起。宋弘才依旧日日出入花街柳巷,寻欢作乐。
宋夫人为了让儿子收心,又给他找了一个女子续弦,那女子父亲早亡,母亲眼盲,无依无靠。媒婆将宋弘才夸出了花,哄得那女子眼盲的母亲团团转。
就这样,第二个女子跳入火坑。
这次,宋弘才连装也不装了,续弦没有第一任漂亮贤惠,更是留不住他。宋弘才日日喝花酒,喝多了就回来打她出气,宋夫人护着儿子同他骂那女子连丈夫的心也拢不住,活该。
第二个女子悬梁自尽。
对外只说是生了大病,去了。
她眼盲的母亲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女儿已死,尸骨草草埋在宋宅后院的荷花池里。
接下来就是罗莺。
宋夫人精挑细选了许久,她是女人,却更懂女人的软肋。
罗金堂重男轻女,家中有一个还未娶妻的儿子。媒婆过去说亲,比了个聘金的数,宋弘才便喜不自胜的答应了,也不管自己的女儿,要走向的,是怎么样的一生。
罗莺这个女子和别的女子不同,她不美丽,但并不妄自菲薄,她固执又有主见。这是宋弘才娶了这么多的妻子里,最难缠的一个。宋弘才觉得是因为她上了几天学堂,心里更是厌恶她,下手更是狠厉。他这次,连打掩饰的酒也不再有了。
罗莺哭闹不止,执意要去报官。
宋家人早已轻车熟路,变卖了不少宝贝,钱财早就打点好了,罗金堂自然是收下了。
宋弘才伙同宋夫人将她打的出不了门,关在房中,日日派人看着。
最后一天,罗莺被打的奄奄一息,宋弘才累的气喘吁吁,一脚踹开她,爬上床呼呼大睡。谁知罗莺悄悄爬出了屋子,趁着雪夜下人懒怠,爬到了街上,要去报官。
可是大半夜的,哪里有报官的地方,她连栖身的地方都没有。
罗莺爬到角落里,蜷缩着等着天亮,大雪纷纷扬扬,像是一床温暖的鸭绒被。罗莺抱着用额角的血写的一封信,将脸颊轻轻的放在膝盖上,就这样闭上了眼睛。
这个女孩,最终也没有等到天亮。
罗家来领尸的时候,罗莺的母亲终于忍不住放声嚎哭。
罗金堂看着女儿惨不忍睹的脸,跌坐在地。
罗平擦干眼泪,一把将跌坐着的父亲拉起来,说:“你明知道那宋弘才是什么人,你还让她嫁了!是阿爹你告诉我们说,宋弘才是个温良君子,这就是阿爹你说的温良君子?”
罗金堂低着头抹泪,说:“不然怎么办呢?你与陈家女儿怎么办呢?陈家要的聘金,我们拿不出来啊!”
“那我也不要,我说过我自己想办法!要让阿姐死,我宁愿自己死!”
罗母爬起来给了儿子一巴掌,说:“什么死不死的?你这样同你父亲讲话?你阿姐已经死了,这就是她的命!我可怜的女儿命不好啊…”说罢,又呜呜的哭起来。
罗母到最后也不觉得宋弘才有问题,她只知道自己的女儿命不好,她命不好。
凌昭看着眼前乱哄哄的一家,他突然想起被裙裾束缚的盛芷兮,她已是高门贵女,那么那些平凡普通的女子,到底又是度过了怎么样的一生呢?是否也会像罗莺一样死在不知名的某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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