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梦到了一张纸。
那张纸似乎有生命似的，扭来游去，一个劲儿往他脸上扑。江离想躲开，纸居然会开口说话，从撕碎的缝隙中长出嘴巴，很委屈地说你为什么不要我了？你不是最喜欢我吗？
是吗？是吧。江离说或许吧，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有人对我很好了，我知道什么是真的对我好，你怎么还追着我不放呢？你走吧，回垃圾桶里吧，不要跳出来招惹我了。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谁是你的第一个读者啊，谁每天无论多晚都等着你发新思路新灵感？谁给你留了长评论，谁说你是他的月亮，谁把你的梦想变成了现实？
是我啊，是我啊。大纸片碎成小纸片，小纸片像跳跳糖的糖粒一样跳来跳去，你不是说你要永远留着我吗?
你不是说我是你最最忠诚的爱人吗？
你喜欢我吗？你喜欢我吗？小纸片用钟扬的声音说话，温柔地诱哄着：你喜欢我的话，你怎么不肯给我呢？
它的语气突然又变得冰冷而严肃，婊子，你肯让你学生糙你，对吗？那个叫牧云辙的孩子，你的学生？你也真够不要脸的，那孩子才17岁，你会下地狱的。
钟扬在他十九岁时塞到他书包夹层里的一张纸，一张写着他为江离那本无人问津的剧本建设的网址的纸，变成了一本圣经，压在他的肩头。逼着他跪下来日日夜夜忏悔他的分心，请求宽宥他的不忠，饶恕他的□□，不要降罪于另一个无知无觉的少年身上。
江离是被吓醒的。他汗涔涔地坐起来，床边和脚下都空荡荡的。牧云辙没在房间里，江离在房间晃悠了一圈，拿起放在餐桌上的三明治啃了一口，面包还是温热的。
三明治是烟熏三文鱼和牛油果夹馅的，几乎还原了溪城大剧院旁边那家三明治店的口味，如果有大剧院的戏，江离上班前会提早一个小时下单一份自提外带。可惜他们家不是连锁店，松城没有。
可这么一份可有可无的东西，一点点微小的满足和期待，他不说，牧云辙也能自己发现，然后若无其事地摆在他的桌子上。
江离翻来覆去地看着手里的三明治，过一会儿，小口小口地把它吃完了。
在各怀心事，辗转反侧的一夜过后，好死不死的，今天是黄妍，牧云辙和江离他们三个人的戏份。
一早上，江离已经被文川骂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文川恨不得拿个小钩子，江离躲开黄妍的眼睛一次，他就把江离的脑袋掰过来一次。
“躲什么，到底在躲什么！谁要吃了你？”
宁清和又第n次前来解围，“要不先歇歇？”
摄像头一开机，钱就像流水似的往里砸。宁清和虽然不说，可是江离也愧疚得要死。风雪飘摇的，所有人都陪着他一遍遍过。他强迫自己想象生命中最最接近危险的时刻，想着想着，江离的手腕很轻微地抖动了下。
文川没有打断他，而是用板子代替了喊声，所有人都悄无声息地开始工作。
这是个陌生的房间。江离想，我要把他打开，钟扬在等我。
钟扬在等我，燃烧的经费在等我，跳动的文字在等我，在乎我的，和我在乎的一切，都推了我一把，对我说，进去吧，这就是你的命。
小巷深处有女孩子惊恐的叫声，那女孩代替他在呼救。江离是喊不出来的，他被喂了下了药的酒，就算出声，也只会是一声声甜腻的呻吟。
你得救她，江离想，你得救他。
江离不顾一切地冲进去了。
沈妮此时已经被三四个小混混堵了很久了，她主动把手机和钱包都拿出来递给个子最高的男生，承诺自己绝对绝对不会报警，也不会去他们学校找事。
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沈妮小声哀求，“大哥，我真不是故意抢你妹妹男朋友的，你放我走吧。”
为首的那个男生看起来不关心钱包，也不关心他妹妹，他只是笑着捏住沈妮递给他的那个小小的粉色零钱包，转一圈，抛起来，又接住，“李霄到底什么时候过来？”
沈妮闭上了眼睛。
“你有病吧？”沈妮只觉得有一阵风吹过，下一秒，她的零钱包和手机就回到了自己手里，“你找妮妮干什么？”
等她再睁开眼睛时，郑宇已经被李霄一拳抡到了粗糙的水泥墙上，“傻哔，跟她道歉。”
郑宇毫不在意地擦了擦嘴角的血，顺手抹到了身后的墙面上，留下一道黄褐色的痕迹。他笑嘻嘻地对着沈妮鞠了一躬，“对不起嘛妹妹。”
“你别介意，我就是找不到我老婆了，才来找你的，”郑宇想去揽李霄的肩膀，被他一闪身躲开了，“我回去和我们家小妹子说说，你喜欢谁，叫她让给你。怎么能和她嫂子的闺蜜抢男朋友呢？”
沈妮深深地看了李霄一眼。李霄很小声又很混乱地道歉，说对不起妮妮，对不起，对不起，你听我和你解释好吗？对不起，对不起。你先回去吧，这么晚了。
“对，这么晚了打车回去吧妹子，打车的钱哥给你出了。”郑宇往沈妮攥紧的掌心里塞了两张粉红色钞票，“快走吧闺蜜。”
李霄把沈妮送出了小巷，等他再回去时，巷子里就只剩下他和赵宇两个人了。
他一巴掌扇到了郑宇脸上。
郑宇的脸上很快就浮现出清清楚楚的一个巴掌印，他短暂地愣了下，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朝李霄眨了眨眼睛，“老婆，你好辣。”
完全一傻哔。李霄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招惹过这种人，大概就是来店里买过包子，他给郑宇找过零钱，就这样吧。
这人像鬼一样，死皮赖脸地要和他搞对象。李霄说我不卖包子了，你换个人成不成？郑宇思考了一会儿，“不卖包子也行，你卖不卖？”
被李霄打得满地找牙后，又好像上瘾了似的，找不到他，就来蹲点骚扰认识李霄的人，同事问个遍后，找到了沈妮。
李霄说你滚好吗，我求你了行不行？我不喜欢男的，真的，你滚吧。
你走好吗？我就一个朋友，现在也没了。我得罪谁了，妮妮又得罪谁了？李霄一偏头，一小串眼泪就掉下来，砸在郑宇的掌心，我不喜欢你。
而这一幕，被正好路过的段恒尽收眼底。
“卡！诶你看看这不就好了？”吹胡子瞪眼睛大吼大叫了一上午的文川脸上总算好看了点，“就是你俩是不是太gay了？”
这说什么呢，本来不就是吗？文川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小江和小越刚才演的多像一对儿呢，宁儿你感觉如何？
宁清和说是有点，观众爱磕啥磕啥吧，咱们也管不着。这部电影叫寒霄，大家喜欢李霄不就成了？
那也行，一会儿再保一条得了。文川吩咐场务记一下，很顺口地，对着旁边一同跟着听讲戏的牧云辙开玩笑，“你要珍惜哦，所有人都在抢李霄。”
江离很尴尬地笑了两声，反倒是牧云辙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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