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渊正在拐角处的窗户往楼下看,看着沈舒白拨弄浴缸里的白纸莲花。
禺虢把目光从外面收回来,背靠着窗沿点了根烟,递给陈渊一个,陈渊拒了:“我不喜欢这个,有战火的味道。”
会让他想起在盐水河边跟廪君打的那一战。
禺虢问:“你姐呢?还没出来?”
廪君被他带回来后就在屋里昏迷,鬼发一直陪着。
陈渊点头:“大概也是有话要说吧。”
禺虢冷笑:“能有什么好说?”
陈渊不知道。
满院子愁云惨淡,禺虢觉得闷得慌,绞尽脑汁说:“东边民风淳朴,人们安居乐业,不用太难过。”
盐水部落遗民若是有繁衍,也该是这个样子。
陈渊却笑了,有点苦涩:“禺虢大人好像忘了,盐水族人早就被发配去极南炼狱,就算还有繁衍也不会是在东方沃土。”
而是极南酷暑之地。
禺虢好不容易说句人话,没想到适得其反,反倒戳了人家伤心处。
他两口抽完一根烟,手指把烟头捻了扔进垃圾桶里,转移话题:“宣潇去哪了?没跟你说吗?”
陈渊摇头:“不知道。”
“行吧,我去看看。”
他化成一道雾气,从窗户飘出去了。
他走后,拐角处第一扇门打开,宣潇走出来。
陈渊看着他疲惫的面色和手里捧的保温杯,问:“天罚?”
宣潇要死不活地点头:“我就适合被遗忘在题首山,不该出来。”
建木断时他本来没想下来,他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不然也不会留在题首山那么久——他不是被谁关押在那的,他是自己去的。
他虽然神力约等于无,但不老不死,也无处不可去。
可在那通往自由的路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还是没忍住心中的一点私念。
负图之神又怎么?你让我当我就要当?我就不配拥有自由?就不能交交朋友看看大好河山?
一瞬的叛逆,他跳下天梯。
神印是三位天帝落下的,眼下少了一位天帝,玄冥的神印根本取不出来。其实就算他不动神印,元胥和鸿德去补纹印,事态依旧可以控制住,但那样的话没有天帝,神会自乱阵脚,人间会回到上古时期部族战乱黑龙作祟的日子,直到再有新天帝登位。
何必乱这一场呢?人族繁衍至此不易。
所以他给苏衍传了那句音。
干扰天地命数,这次的天罚比之前指使禺虢劈苏衍还来势汹汹,没有万八千年恐怕是好不了。
陈渊本想问问苏衍几时能回,但看他这个样子也不忍再问。
廪君的房门打开,他手握九难弓走出来,跟陈渊和宣潇微一点头。
虽然在昆仑镜里看见了一切真相,但陈渊对他依旧喜欢不上来,绕过他进屋去了。
鬼发站在窗边,靠着墙,脸色苍白得堪比墙皮,掀开一角窗帘往下看。
廪君跟元胥辞行,带着他的族人们去寻个地方休养生息。
鬼发站在楼上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叹口气。
这几千年的沉冤终于昭雪,恨意与不甘都化成了飞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赖以生存的执念是什么,与苏醒的廪君无甚可说,相顾无言了两刻钟。
楼下的廪君似乎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脚步一顿,头稍稍偏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没有回头。
回头干什么呢?
错过的已然错过,失去的已经失去。他赔不起盐水女神的一腔爱意,更赔不起她一个桃源般的盐水部落。
他的背影消失在基地大门外,消失在鬼发的视线中。
“走吧,我想去看看极南。不用传送阵,走过去。”
鬼发合上遮光窗帘,容色隐在阴影里。
她本就是因执念而生,执念不在,她便没了依凭。
陈渊知道她要做什么,点了头,带她跟沈舒白和元胥辞行。
宁城到极南,跨过大半个国境,靠双脚要走上一个多月,鬼发并不是真的要去看什么,她只是想走一走族人们绝望时走过的路。
七百族人因她获罪,她理当同担。
在出发后的第三天夜里,鬼发在一处溪流边停住脚。
夜风吹过她的秀发和白裙,她轻轻摸摸陈渊的头,音容笑貌一如往昔,与记忆中那个骑白鹿、挥角杖的神女重合。
她笑着说:“就送到这吧,小渊。”
这一缕残魂堕魔至此,怨气终于消散。
陈渊在那一刻好像看见了盐水女神。
他红了眼眶,不自禁地抓住她一点衣角:“姐姐……”
然而,鬼发听不到了,盐水女神也听不到了。
衣角在手中消散,被夜风吹着在他身边打个卷,卷走了那双属于盐水女神的温柔目光。
陈渊站在春色中,两手空空,孑然而立。
终于失去了一切。
又两天后,王连已经可以拄拐站起来了,终于摆脱轮椅,复职上岗。
齐梦缘被防护大阵的灵气冲撞出了脑震荡,上个厕所十步路摔八回,一动就吐,到现在还只能躺在床上指点江山,身体被画床为牢。
谢庭跟齐梦缘情况差不多,但是比她好一些——他能在办公室指点江山。
吴三水和薛景荣是情况比最好的,已经冲到第一线了。
相关部门发布了一篇一万多字的公告,说明当前的情况,简单讲了一下天梯和混沌的存在,重点强调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以后再不会出事了,但依旧人心惶惶,关于上古神魔和生死之论铺天盖地地在网上疯传,网管部门还不能禁——禁了就是欲盖弥彰。
社会秩序乱起来了。
异处局从幕后无人知晓的特殊部门转移到台前成为主力军,人手紧缺,紧急特招,待遇丰厚,起码是原工资的两倍,但局势不明,无人来报。
往年一次就招两位数还遭人疯抢,今年招三位数没人了。
半个月后,疯涨的变异动植物中有害的部分已经清理干净,无害的任其生长。
人们慢慢发现一切真的已经过去了,太阳照常东升西落,为了生活还是要上班工作,于是秩序又缓缓恢复起来,只是关于半个多月前那场逃亡依旧心有余悸,网上到处都是关于神魔修仙的言论,还有人质疑建木通天后神仙是不是可以随便下凡,干扰普通人的生活?他们要是想当总统怎么办?
而异处局的特招依旧无人来报。
一个月后,社会秩序已经基本恢复,大家发现神仙好像没有当总统的爱好,别说总统了,连社区书记都没换一个,神好像就没露面过。
看来神对人类社会没什么兴趣,懒得跟他们一起玩。
挺好。
于是网上惊慌的议论变成了各种调侃。
大家开始瞄上异处局。
之前不知道这个部门,现在一看,这部门说不定有点东西!
这可是修行人成为公务员的唯一渠道!
于是报考人数陡然增多,从个位数三天内蹿到六位数,然后一觉起来看见一个热搜——异处局总局发布公告,招收人数下降至60人,其中外勤部门10人,其他部门50人。
就在昨天,这个招收人数后面还得加个零!
王连冷笑:“不能共患难何来同甘甜?困难的时候一个不来,困难过去了要他们何用?干保洁吗?”
刘帆叹息着摇头:“辛苦考官了,今年加班。”
往年笔试面试加起来用不了三天,随便派几个人就行,今年这个报考量……异处局连考官都凑不齐了。
“不怕,我去找沈队长。”王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采奕奕的,“咱们异处局现在是香饽饽了,也得露两手给人看看,今年的考官咱就不用人。”
“那用什么?”安恬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金乌:“用神鸟吗?”
王连在她额头上拍了一巴掌:“神鸟忙着种太阳呢。”
他开车到基地,找到池子边正在作画的沈舒白,手欠地在桌角的鱼缸里搅了一下,白花飘飘荡荡,锦鲤钻进月亮草中。
王连笑了一声:“沈队长,小日子过的不错啊。”
“什么事?”
“想借你的点读机用一用。”
于是今年异处局招新考官是点读机风兮木剑。
不知道是生源太差还是怎么,送回来后风兮三天没理沈舒白。
王连看沈舒白烦闷,怕他闷出病来,特意给他找了个活——经过这次,异处局总算发现了外勤的修为有多无法入眼,于是决定发愤图强,要开始认真修炼了,外勤们轮着来基地进修,一次十人,为期七天。
教官就是沈舒白。
本来安排的挺好,但他忘了现在基地不只有沈舒白一位神,还有一位天帝元胥。
这位天帝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而且话还奇多,对人类社会展现出了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在外勤们训练休息的时候他甚至凑过去看人家打游戏,还托人给他买手机!
然后他就靠着这个,跟外勤们混熟了。
再然后,教官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元胥。
他也不教什么,以修养和健身术法为主,教的多是一些医术和防护类的术法,然后休息的时候跟人家学打王者荣耀。
天知道禺虢出走俩月回来,在元胥房里听见那一声“timi”时有多震惊和绝望。
天帝都成这样了,这个世界完蛋了。
禺虢招呼没打一个,在元胥一声声的“偷塔偷塔!”中再次离开基地,决定在北海边开个烧烤摊,专心等儿子。
宣潇还留在工作室里,按部就班处理一些异常事件。
禺虢很少回来,他现在没心情,只在宣潇这边有什么实在解决不了的麻烦才会回来帮个忙,工作室的主力就变成了陈渊。
陈渊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不然也不能跟廪君斗几千年。
“景和工作室”跟异处局有牵连的事儿忽然传开了,一些诸如马家之类的玄门世家都猜到宣潇不是普通人,异处局门槛太高进不去,不少人就瞄上了宣潇这里,通过各种办法来走关系的人不计其数,宣潇不胜其扰,两个月后关闭工作室,将十几个员工送去了异处局。
他转了一圈,到宁城外的“甘罗寺”应聘,又出家了,法号玄潇。
陈渊无处可去,茫然飘了半个月,偶然飘到矮楼附近,想起来自己在这还有个房子。
墙上的衣架上还挂着黄色的外卖服,手机早自动关机了,他充上电,跳出来一串接单通知,理所当然又莫名其妙地,他穿上小黄衣,拿着充电宝,骑上坐骑,赶往商家。
似乎一切都没变,北海涛声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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