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本深蓝色的画册出现后,易小天周遭的寂静性质改变了。
不再是空转待机的嗡鸣,而是一种深水区般的静谧,表面无波,深处却涌动着难以名状的暗流。
他不再长时间凝视虚空,而是常常对着那本摊开的蓝色画册,一看就是几个小时,指尖偶尔会极轻微地摹仿着书页上的某条曲线,或某种排线方式。
严序给他的新画具,他始终没有碰。
那本旧素描本也闲置在一旁。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了对另一种视觉语言的解读和消化中。
严序并不催促。
他照常工作、点外卖或亲自煮面、整理档案,只是偶尔会将一杯温水或一份切好的水果放在易小天触手可及的地方。
有时他会察觉到易小天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带着一种细微的衡量般的专注,仿佛在将他与画册中的某个抽象概念进行比对。
这种沉默的研习持续了数日。
直到一个雨夜。
窗外的雨声密集而均匀,敲打着玻璃,形成一片白噪音般的背景。
严序正在审核一份复杂的资金流水报表,台灯的光晕是他领域中唯一清晰的核心。
忽然,他听到极其轻微的“窸窣”声。
他抬起头。
易小天终于打开了那个素色的棉麻画具袋。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郑重。
没有挑选那些型号各异的崭新铅笔,而是拿出了那支他用惯的已经短了一截的HB铅笔。
然后,他抽出了一张新素描纸,克数更重,纹理更细腻的那种,铺在茶几上。
他没有翻看严明的那本蓝色画册,也没有看任何东西。
他只是低下头,握着铅笔,悬在纸面上空,静止了很长一段时间。
雨声填充了这段空白。
然后,笔尖落下。
不再是之前那种打印机般的、从左上角开始的精确复刻。
这一次,他的起笔在纸张中央偏下的地方,是一条干净利落却又带着微妙颤动的长直线,仿佛在确定一条中轴线,或是一个起点。
接着,线条开始分支、转折、交错。
严序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无声地注视。
易小天画的不是具体之物。
没有场景,没有人物,没有记忆中的碎片。
他画的是“结构”。
是某种内在的、看不见的架构。
线条构建出如同神经丛般的网络,又像是精密仪器的内部导管。
某些节点被反复加深、强调,形成黑暗的小核心。
另一些区域则用极轻的排线营造出朦胧的光晕感。
线条本身也有了情绪。
有的地方紧绷锐利,像是金属丝的缠绕。
有的地方舒缓流畅,如同呼吸的韵律。
有的地方则突然中断,留下犹疑的飞白。
这像是在绘制一幅地图。
一幅关于他自身内部世界的地形图,或是某种精神装置的蓝图。
那些黑暗的节点,是否是创伤凝固的点?
那些光晕区域,是否是尚未被定义的模糊感知?
那些流畅的线条,是否是刚刚被发现的、连接不同区域的新路径?
严序想起了父亲画册里那些关于“关联”和“本质”的页面。
易小天显然吸收了其中的精髓。
但他画的,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系统。
这是一种自我剖析,用视觉语言进行最深层次的自我剖析。
笔尖在纸上移动的声音,混合着窗外的雨声,形成一种奇特的协奏曲。
易小天的额头沁出细小的汗珠,他的呼吸比平时略微急促。
这不是体力上的消耗,而是精神高度集中、深入未知领域探索时的内在灼烧。
他没有停,一笔一笔,构建着那个只有他能“看见”并试图表达的内在宇宙。
严序彻底忘了他的报表。他仿佛在目睹一场无声的诞生。
这不是记忆的输出,而是意义的生成。
是易小天在用这种独特的方式,尝试理解自己,整合自己,甚至……重构自己。
过了很久,易小天终于停下了笔。
他微微喘息着,看着纸上的那幅“地图”,眼神里有一种陌生的光芒。
混合着疲惫困惑,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终于抓住了什么无形之物的满足感。
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没有闪避,直接地看向严序。
那双总是空洞或专注于内在影像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严序的身影,以及他身后台灯的光晕。
里面有一种寻求确认的,极其脆弱的疑问。
严序沉默地与他对视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郑重点了一下头。
这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像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认可。
一个跨越了语言壁垒的回应。
我看到了。
我接收到了。
易小天睫毛颤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嗯。”
这是一个几乎听不见的单音节,却像投入静水的小石子,在他封闭的世界里荡开了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
他慢慢低下头,视线重新落回那幅画上。
他伸出指尖,极轻地触摸着纸上一个交织的节点,仿佛在感受它是否真实存在。
严序起身,去厨房热了牛奶。
这次,他往里面加了一点点蜂蜜。
当他将温热的牛奶杯放在茶几上时,易小天没有立刻去拿。
他依旧看着自己的画。
但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
不是拿向牛奶杯,而是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画着他内心“结构图”的纸,从素描本上撕了下来。
然后,他把它对折,再对折,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方块。
他拿着这个纸方块,犹豫了一下,然后把它放进了旁边那本深蓝色画册的封面夹层里。
像一个归档的动作。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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