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猫崽子

严序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僵硬了。

那不是体力上的透支,而是一种从内部瞬间冻结的停滞。

他听出了母亲的声音,更听懂了那些只有他们之间才明白的、被量化和编码后的批评。

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褪尽,是一种近乎屈辱的苍白。

冷仪完全无视了场合规则,继续她的实时“数据评估”。

“左侧三角肌与斜方肌协同发力错误!对方的攻击模式存在可计算的节奏规律,你的应对为何没有建立相应的优化模型?这种低效冗余的消耗战术风险收益比完全不划算!”

王莽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趁机一个猛扑,利用体重优势将彻底失了心神的严序重重摔倒在地,锁死。

教官吹响了停止的哨音。

这还没完。冷仪直接步入场地,不是去看严序有没有受伤,而是站在瘫倒在地的儿子身边,对着匆匆赶来的教官和周围目瞪口呆的学员,开始进行她的“技术复盘分析”。

她从严序最初选择的移动路径开始批判,用她带来的平板电脑上调出的简易力学模型指出角度如何不经济,格挡姿势存在理论上的关节损伤风险,整个战术策略在她的计算模型下充满了“非理性决策”。

教官的脸色难看至极,试图解释这是对抗训练的常态,需要综合考量意志品质和临场反应,却根本插不进她那种基于数据和概率的、降维打击般的逻辑链条。

严序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汗水混着垫子上的灰尘从他额角滑落,他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那双总是过于冷静的眼睛里,是某种近乎碎裂的空洞。

最后是闻讯赶来的系主任强行打断了这场单方面的训诫。

冷仪离开前,还对系主任表示,警校的实战训练方法“缺乏系统性的科学数据支撑和逻辑优化,过度依赖经验主义与模糊直觉”,她“基于研究顾问的职责”,需要一份相关的训练大纲进行“系统性评估与风险研判”。

赵朗至今还记得严序那天之后的样子。

他拒绝了所有人的关心,一个人去浴室冲了很长时间的冷水,然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更加疯狂地投入训练,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执行一道冰冷的程序,精准,却毫无生气。

从那以后,赵朗就明白了,严序身上那层厚厚的非人类味的壳子,不是在警校才形成的。

那是在更早之前,由他母亲用一场场名为“教育”和“科研”的冰霜,一层层冻结起来的。

而警校的那次公开处刑,不过是又一场以“逻辑”和“科学”为名的理性暴政。

“对了,说正事,”赵朗几口喝完半碗豆浆,压低了些声音。

“就那‘幽灵盗窃’案,第三家了,还是老样子,技术开锁,精准得邪门,只拿小额现金和特定牌子的首饰,监控屁都没拍到。头儿压力很大,催得紧。你那边有啥新发现没?”

严序放下油条,从内袋拿出一个纤薄的平板电脑解锁,调出资料。

他的动作精准而高效。

“有。但存在逻辑悖论。”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展示他构建的现场模型和数据点。

“案犯对旧式弹子锁结构极其熟悉,手法纯熟,预估作案时间窗口极短,低于五分钟。这需要大量练习和极强的心理素质,符合惯犯或专业盗贼特征。”

“但是,”他话锋一转,放大了一个细节。

“三家受害人都提到,案发前一两天,都有‘奇怪的感觉’,比如觉得窗外有人看,或者听到细微的、无法定位的响动,但均未发现实质异常。”

“这不符合高效罪犯的行为模式,会增加不必要的风险。情绪化、非理性的前期踩点行为,与后期高度专业化的作案手法,存在矛盾。”

赵朗摸着下巴上的胡茬。

“是有点怪……像是两个人干的……一个神经质望风的,一个高手动手?”

“可能性存在,但概率低于百分之十五。多人协作会增加暴露风险,与案犯表现出的追求绝对低风险的行为模式冲突。”

严序否定道,“更可能是,我们遗漏了某个关键数据点,未能将前期的‘异常感’与后期的侵入行为纳入同一逻辑链。”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像是无意间提起一个无关变量。

“昨天早上,在第二起案发现场附近,我遇到了一个行为异常的少年。”

赵朗正吸溜着一只小笼包,闻言抬头,含糊不清地问:“异常?多异常?小偷小摸?”

“不。领地意识极强,抗拒交流,对陌生人有高度警惕性和攻击性。发出威胁性非语言声音。”

“附近居民认识他,说他叫易小天,没人听过他说话,早餐店老板娘可怜他,每天会给他留点食物。”

严序的描述如同在给一个未知生物做分类。

“易小天?”赵朗眼睛一亮,猛地拍了下大腿。

“嘿!你说那‘小猫崽子’啊!我知道他!就住在那边废弃报刊亭里是吧?片区里的老住户了,好几年前就在这儿晃悠了,没人知道他从哪儿来的,也没人听他开过口,就挺机灵的,跑得还快。”

“你对他有了解?”严序看向赵朗,眼神里带上了分析意味。

“算不上了解吧,”赵朗挠挠头,“片区里这种边缘小孩多少都知道点。”

“他不惹事,就是有点……嗯,像个小动物,有自己的地盘。以前有混混想抢他东西,被他挠得满脸花,凶得很。但你不招惹他,他也不搭理你。怎么,你觉得他跟案子有关?”

赵朗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目前没有证据指向他参与犯罪。”严序冷静地说,“他的体格和表现出的行为模式,不符合技术开锁所需的专业训练特征。但是——”

他再次调出平板上的地图,标记出三个案发地点和易小天常活动的区域。

“他的主要活动范围,与三起案发地点存在高度地理重叠。而且,据附近的人和你的描述,他拥有对该区域极高的、24小时不间断的熟悉度。”

严序想了想,道:“他可能是一个……未被记录的、持续运行的环境监测单元。”

赵朗张大了嘴:“监测单元?你说他……可能看见了什么?”

“这是一种假设。”严序谨慎地说。

“案发前居民感受到的‘异常’,如果是真实存在的踩点行为,那么一个长期栖息于此、感知敏锐且几乎隐形的人,其目击概率远高于普通居民或失效的监控探头。”

“可他不会和我们说话啊!怎么问他?”赵朗觉得这想法有点天方夜谭,“那小子警惕得要命,根本不让生人靠近。我试过想给他点吃的,套套近乎,他蹭一下就没影了。”

“这正是难点所在。”严序承认,“信息源存在,但获取信息的通道被阻塞。常规询问方式对他无效,甚至会起反作用。”

他想起昨天易小天那炸毛嘶吼的样子。

赵朗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倒也是……那孩子确实邪门。有时候你觉得他根本没在看你,但片区里啥事好像都瞒不过他似的。有一次老李家孙子跑丢了,大人都快急疯了,最后是那小子不知从哪个旮旯角落里把人给领出来的,完了一句话不说又走了。”

严序的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光。

赵朗的补充印证了他的部分猜想。

易小天对这片区域的感知和记忆能力可能远超常人。

“需要一种非传统的‘询问’策略。”严序得出结论,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能把他当成普通证人或嫌疑人。需要建立某种……基于他规则的交互协议。”

赵朗听得云里雾里。

“交互协议?老严,你说点我能听懂的成不?你是不是又想去找他?我跟你讲,你可别硬来,那孩子看着可怜,你别吓着他。”

“恐惧和胁迫会导致数据污染和规避行为,降低信息可靠性。这不是最优解。”

严序否定道,他的思维已经飞速运转起来,“需要找到一种他能够理解、且不视为威胁的信息交换媒介。”

他看了一眼碗里剩下的豆浆,又看了看周围嘈杂的环境,最后目光落在赵朗那张写满担忧和不解的脸上。

“他的‘领地’……那个废弃报刊亭,你有进去过吗?”严序突然问。

“我?我进去干嘛?”赵朗听得直摇头。

“那算是他家了吧,没事我闯人家里去不合适。而且那门口堆的都是过期杂志,堵得严严实实的。”

“过期杂志……”严序重复了一遍,似乎在思考什么。

就在这时,赵朗的警务通响了起来。

他接起电话,嗯啊了几句,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得,又来事了。隔壁街两口子打架,动菜刀了,我得赶紧过去。”

赵朗匆匆起身,把最后半个包子塞进嘴里,含糊地说,“老严,案子的事你再琢磨琢磨,那个易小天……唉,你有点分寸,别太吓着那孩子。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说完,他风风火火地冲出了早餐摊,很快消失在巷口。

严序独自坐在嘈杂的早餐摊前,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食物。

他再次用酒精棉片擦了擦手和嘴角。

他的目光投向那条通往易小天“领地”的深巷。

“过期杂志……视觉信息……”他低声自语。

一个计划的雏形,开始在他那绝对逻辑的大脑里慢慢成形。

这个计划无关胁迫,也无关传统的问答。

它或许需要一点非常规的“诱饵”,一种基于极致观察力本身才能理解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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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易小天生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