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肆设在巷口拐角处，牌匾古朴，并不算惹眼，但屋内却意外的宽敞。
进门正对着的是个长长的柜台，店家正站在柜台后，店中另稀疏有着几个人，静坐在桌旁翻阅着手中的书。
合芜四下看去，只见一摞摞书籍分门别类，被整齐地码放在屋内靠墙的书架上。
她先一步走入室内，苑长清站在门边，看她左右瞧瞧，似在搜寻着什么。
那店家在合芜走入时抬头。站起身，温声招待道：
“客官可有什么想看的吗？”
她自柜后走过去，才看到苑长清腰间还佩着一柄剑。见二人衣着举止也不像本地人，身子僵了一瞬。
“我们云游到此地，顺路来看看。”合芜看店家面色有异，赶紧解释道。
“哦哦，这样。”
店家听后，连连点头，肩膀也松了下来。外出确实要带些防身物品，她暂且放下心来，给合芜介绍起店里的书。
“嗯，有讲修真界的话本吗？一本叫《雪前春》的……”
合芜以前在城里逛的时候，也时常来书肆看看，记得这种话本是单分成一类的，现在约莫也不会变。
她同那位店家说起话本的名字，声量莫名就低了些。
“当然有，这边。”店家笑着将两人带到一个架子前，指了指那中间某一行。
“这架子上面摆的都是，还挺受欢迎的。”
合芜应声，从书架中抽出一本，见上面署名的确是那三字，也未多加翻看，先付了银钱才道：“这位‘水中月’只写了这一本吗，有没有别的？”
“应该是，本店只有这一部署名是这个的。不过，讲这上面写的两位仙家的话本还有些，我拿给您看看？”
“是吗……不必了。”合芜摇摇头，又问：
“这书是怎么收来的，那位‘水中月’亲自送过来的？”
“好像是从南边传过来的，别的我就不知道了。”店家想了想道。
听了这话，合芜盯着书上那处署名，眼睛眯起。
南边……
她回忆着自己认识的人。
苑长清不知合芜怎么突然想起逛书肆。听着二人交谈，见合芜问得这般仔细，她也抬手从架子中拿出本一样的书，随意翻阅了一下。
看到那书中写的是她们二人的故事，苑长清神色微动。
“……怎么想起看这个？”
“这就是我上山时听到的那本，过来瞧瞧。”
合芜凑过头去，看那页写的是什么剑宗师姐暗恋云云，又抬眼看看苑长清的脸。
只是苑长清看到书中的内容后，倒也没露出什么异样的神情。
见此，合芜暗自纳罕：
她记得苑长清以前和她出现在一个画册上都面红耳赤，四百年果然会让一个人有很大的改变。
犹记得她们少时有那么一次，也像这样，结伴外出云游。
那时，合芜刚从她们一位朋友那里学了些水墨丹青，她拿着已经画了些花草的画册，正想最后画个仕女图练手，展示一下自己的技艺，又愁不知道画些什么好。
想起宗门有个功法，既有人，又有互动，她便心生一个好点子。
苑长清就在身旁，合芜在脑中仔细回想着那功法内容，又照了照镜子看看自己，比了比身量。
——正好有个参照。
她翻到画册的最后一页，把穿着衣服的两人按脑中构想的体态尽数画了上去。
一番勾勒设色后，合芜洗好画笔，自觉画得惟妙惟肖，便兴致勃勃地拿给苑长清看。
结果人看到那画册前几页先是赞了她几句，翻到最后那页，看到交叠的人影后却突然红了整张脸，将那画册夺走，说从此不许合芜再拿，也不能再画。
虽然合芜后来知道了，那功法是与人两情相悦才可修习的和合之道，确实不太适合给外人看。
不过，这话本描绘的也是两人的爱情故事啊。
怎么同在一幅画像上都会面红耳赤，变成话本就可以了。
难道文字确实不像画册那样直观？
合芜又翻弄下手中这本《雪前春》。
她之后再揣摩一下这本书的内容。
另一边，店家看着两人，想到这本书的内容，多介绍了一下。
“这本写的有几年了，也挺出名的，所以才摆了这么多。”
“是吗？”合芜垂手合上话本，“可是书上的人都是好久之前的吧，没想到还能留着这种。”
她正这样说着，有年轻女郎们结伴而来，找到店家。
“你们来了？”店家同前头的那位认识。
“是呀姐姐，我们来买书……就是这本！”
她们围上来，没一会儿，几个人人手一本《雪前春》。
“我和她们说这本好看。”
女郎们嬉笑着付了钱，见店家还有客人，与她道别离开。
“这个年纪的姑娘就是有活力，风风火火的。”
店家回身笑叹一句，继续同合芜谈起刚刚的话题：
“这种仙家的故事可是经久不衰。而且仙人长寿，说不定正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呢。”
“不过像这种话本多半要靠作者想象了……毕竟在这个地方，像咱们可能一生都见不到真的仙人，我祖上也只记载下来一些模糊不清的事。”
当年修真界的种种，在修士中尚且是传闻，凡人只能从听来的只言片语汇集成一段故事。
因此人们每每看到的这种话本，多半都是写书之人偶有听闻后自创的。
听店家这样感慨，合芜点头，却是心道：看来野史太多，也能让真的混进去。
店家不知合芜心中所想，又道：
“这里还是太偏远了，我们家已经收录得很全了。我之前读过游记，据说缃城那边可多这种话本呢，说书的人也多。”
“那边好像偶尔就会有过路的修士。”
谈到这里，她目中透出些向往之色。
天下之大，风土人情各异。对于长待在一处的人来讲，偶尔能出门去往其它地方，见识见识世面，也是件幸事。
“两位云游，是不是有机会去那边？”她问。
“会去的。”
“啊……能躬行万里路，那可真是人生乐事。”
合芜听了她的话，笑着点点头。
诚如这位店家所言，缃城地处中州富庶之地，娱乐自然多样。
更重要的是，合欢宗也在那边。
合芜还年少时，她们宗门内部上至宗主，下到洒扫弟子，常常带她出去玩。
而留在宗门里的人，无聊时要么做些小物件，要么出门闲逛……也常有挥笔杆子写点话本的，其中有的人写完后换了个名姓就投给凡间的书局，还在凡间小有名气。
不过她那时没来得及看过，据传名字和内容都不是很常见，毕竟出自合欢宗的修士之手。
虽然不知为何，经常遭到凡间城中严查，还找不到她们宗门神出鬼没的写书人。
——如果是南边传来的书，那和她宗门就无关了。
想着自家宗门的人，合芜难免有些感怀。
缃城离这里可不近。虽说未弄清自己情况，她不愿贸然回去，但她还是好想她的师尊与同门。
好在师尊那边还有各位长老陪着解决宗门事宜，再不济还有她师姐。等她把自己这事处理完，就回去找她们。
两人拿着书出门，合芜小声问苑长清：
“你觉得这本是谁写的？我感觉这人写得倒是与我们经历的一致。”
同辈知道她们这些事的不多啊。
苑长清刚刚看了其中的内容，闻言摇头。
“我不常去南方，你若想不出，我这边应该也不会有。”
与她少时便相熟的不多，现在还在身边的，除了剑宗几人，几乎就没有了。
“好吧。”
合芜摊摊手，表示她也不知道。
随后她给门口路过的人让开路，与苑长清向城外走。
三月的天多变，她们走出门不久，外面就阴起来，下起淅淅沥沥的雨。
灵力镀在周围，自然是不会被雨水沾湿的。
不过——
“入乡随俗。”
合芜站到拐角处说着，趁着没人看见，悄悄从乾坤袋翻出来一把油纸伞。
她撑起伞。伞面宽大，容纳她们二人绰绰有余。
二人在油纸伞下走着，汇入街道上颜色各异的、花一样的伞流中。
走出城门后，合芜回看一眼这座小城。
几百年的时间将那场劫难给人间带来的震荡轻轻拂去，凡界这些大大小小的城镇再度恢复生机。
她转回身子，同苑长清继续向南行去，却突然站定在原地。
合芜身旁，苑长清见她顿住脚步，重新看向前方路中央的持伞的人。
这一次，身侧剑蓄势而发。
“晚辈尹浮月，在这里等二位前辈许久了。”
那女子抬起伞，露出一张年轻秀气的面容。
她一身彩衣长裙，同两人行了一礼，随后透过两人看向城那边雾蒙蒙的春雨。
雨势渐大，让身后的小城也变得朦胧。
与此同时，离这里极远的云崖，同样也有雾气缭绕之地，有人披着厚氅登上山，身后两名小童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
最前方那人正是苍衍宗宗主夙易。
她回到宗门，将自己隔绝在一处静室，两位小童就在室外守着，脑袋悄悄凑在一起：
“宗主去做什么了？”
“不知道。宗主不一向这样，突然出门，在外面说两句话就回来……”
室内的夙易阖上双眼，想起昨日她见到的活过来的合芜。
看来苑长清的同生咒成功了。
不过，那咒术施咒之法阴邪，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啊，希望苑长清一切安好，千万别把自己给整成没有神智的魔了。
不然这么一位大能，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会比魔界动乱还难处理。
合芜：只是宗门功法罢了。
苑师姐：这不能看！
苑长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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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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