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热气蒸腾,下人熏了香,却不是“沈惊竹”惯爱的香,不过现在的沈惊竹也不是以前的“沈惊竹”了,任何生活习性的变化都可以用一句失忆搪塞过去,虽然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却也并非不能以此作为借口。况且,只要他说,谁又能不信?
顾清芷看见一道清瘦挺拔的背影隔着帘幕坐在浴池边上,双臂搭在池边,墨发长长地散落下来。
她拎着水桶绕到沈惊竹的身前,抬手将热水倒了进去。
沈惊竹闭着眼睛,神情冷淡,“下去吧。”
然而眼前的人放下水桶后却没急着离去,而是拿起来了一边的细软棉布沉入水中,而后又绕到了沈惊竹的身侧,将热水一点点泼在他的身上。
沈惊竹的眉陡然皱了起来,在顾清芷再次伸手入水的时候被一把捏住了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断她的手腕。
“嘶……”顾清芷倒吸了一口凉气,“世子。”
因为疼痛,她的声音软而轻。
她没想到沈惊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沈惊竹原本的恼怒在睁眼看见顾清芷之时便化作了一丝玩味。
“哦?夫人。”
他轻咬着这两个字,这本该无比陌生的两个字不知为何在此刻陡然生出一股熟悉来。
这股熟悉感不属于他。
沈惊竹的脸色冷了一些。
不过他的目光向下落在她的手上,突觉好笑,“你这难道是想要亲自伺候为夫吗?”
沈惊竹刻意忽略掉那股怪异的熟悉感。
他知道这感觉不是来自于自己,而是尚且残留在这具躯体内的意识。
沈惊竹偶尔还能感觉到这些残留下来的东西,他只当这是对方留下来的垃圾,偶尔感受一下那些陌生的东西还挺有意思的。
但此刻不知为何他却觉得有些烦躁。
魂都不在了,难道还惦记着这个妻子不成?
被沈惊竹的动作带起来的水漫出浴池,打湿了顾清芷的裙角,而她被沈惊竹钳制着手,不得不半跪在浴池边上。
“正赶上前院要人帮忙,我便将侍女调去了。”顾清芷稍稍吸了口凉气,神情平静地向他解释来的人为何是她。
顾清芷垂着眼,“如果世子不用我伺候,我便即刻下去。”
说着她便要起身,可那抓着她的手却没有半点松开的迹象。
不过是略一挣扎,手腕处便泛起了红痕。
惦记又有什么用?
沈惊竹眸色渐深,目光看向顾清芷被水濡湿的白裙,勾勒出窈窕的身姿。
他猛然生出些奇怪的想法——现在这个人这个模样只有他自己可以看。
是他。
不是“沈惊竹”。
“世子?”顾清芷又低低地叫了他一声。
她的声音轻,带着微不可察地颤抖与祈求,还有羞惭。
沈惊竹定定地看着她,渐渐松开了手,他靠在池边,懒懒地道,“痛了便说,我也不会为难你。”
明明是他的错,说得却还仿佛什么恩典一般。
这样恶劣傲慢的性子,怎么会是沈惊竹?
顾清芷慢慢地替沈惊竹倒着水,垂下的眼睛一寸一寸地扫过沈惊竹的皮肉,企图找出眼前人被代替的证据。
沈惊竹早些年学习射箭的时候,曾不小心被擦伤过腋下,那里有一道伤疤。
顾清芷慢慢靠近过去,心里忐忑起来。
然而下一刻,那道伤疤就那样出现在她的面前。伤疤的模样、颜色,都与她记忆之中的一模一样。
心里最后一丝期待也就此消失。
顾清芷的身形轻晃了下,一手摁在浴池边缘稳住自己。
待着湿漉漉的热气的身体突然靠近,顾清芷抬起眼,落入一片黑黝黝的眼瞳之中。
“夫人,”沈惊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为夫这具身体,好看吗?”
顾清芷瞳孔一缩,她立刻爬了起来,然而脚踝一热,被人死死地钳制在了原地。
沈惊竹捏着那块伶仃的脚踝,而后仰头看着她,眼睛被热气熏腾,湿漉漉的。
顾清芷心底情绪翻腾,她抿了抿唇,道,“世子姿容绝佳,京中无二,自然是……”
“叫夫君,”沈惊竹鬼使神差地道,“你现在怎么都不叫夫君了,可是还在因为失忆之事与我置气?”
顾清芷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她还没忘记最开始沈惊竹是如何不喜她的存在的。
顾清芷从来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也不是个自欺欺人的人。眼前人的身份已经确认。这几日来他的所作所为都在眼前,她不再需要任何的验证和试探。
这个出现在她面前的,带着凉薄笑意的男人,就是那个手染鲜血的男人。
确认了,那么然后呢?
她不知道。
“夫君,”顾清芷垂下眼,“我身体不适,不能伺候夫君了,前院的事想来忙完了,不如我去唤个婢女过来。”
沈惊竹定定地看着她,本想说些什么,却见她脸色苍白,神情木然。
沈惊竹知道她在看什么,自打他醒来,顾清芷的每一道目光都会在他身上逡巡流连,她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另一个“沈惊竹”,在看她的夫君。
夫君?
夫君。
沈惊竹慢慢松开手,“出去。”
“本来我也不需要人伺候。”他颇有些嘲讽地开口。
是她上赶着非要来。后半句话即便沈惊竹不说,她也明白。
顾清芷看了他一眼,微微福身。
她快步走到门前,就在双手触及门闩之时,身后的人掬了捧水,慢悠悠地开口道,“你是怎么嫁进来的?”
顾清芷脚步一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哦?”沈惊竹嗤笑,“是吗?”
“世子,什么意思?”顾清芷转过身,看着那道有些模糊的身影。
即便隔着纱帘,顾清芷也能感觉到那道灼人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顾家不是什么大族,”沈惊竹笑了笑,“什么媒妁之言会将平国公的亲孙子送出去联姻?难不成……你救了我的命吗?”
顾清芷猛地攥紧了身侧的手。
沈惊竹顿了顿,有些狐疑地问,“难道我猜对了?”
“世子现在当是不记得了,”顾清芷声音清冷,“当年是世子亲自上门求娶的我。在我父母面前三跪三拜,顶天立誓,才将我娶回来的。”
沈惊竹垂眼,神情散漫,眼底却闪过阴霾之色,“是吗,不记得了。”
“好几年了,世子不记得也很正常。”
毕竟本就不是原本的那个人而已。
顾清芷的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与迟疑,但很快又沉寂了下来。
“更深露重,世子早些出来吧,免得受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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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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