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鼎终于睁开了眼睛，那一瞬他发现了杨戬未及收回的眼神。
杨戬目光里蕴着说不尽的情绪:孤寂，悲痛，又仿若有光一般地带着希翼，还有着无比深沉的眷恋和哀思，看着他的目光还透着无法言说的温柔……
玉鼎从未见过杨戬露出过这样的眼神，可他不能完全理解杨戬的神色到底是什么意思。玉鼎知道杨戬非常在乎他，露出这样的眼神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可却又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
“戬儿，你心里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玉鼎的声音都透着无力感，杨戬知道师父看到了他刚刚毫无顾忌的眼神，欣喜之余也一瞬间乱了心神，怔在当场，只答了一声:“是。”
“为何不说?”玉鼎动了动手指，杨戬立刻松手，察觉到师父的意思，小心地扶着他慢慢坐起来。
杨戬用帕子擦了擦玉鼎脸上的薄汗:“我心中确实有话早想对师父说，可我以前忍着没说，眼下却更不能对师父说了。”
“为何?”玉鼎不解。
“因为只怕师父听了要打我厌我，逐我不认我……还会生好大的气。”杨戬心中虽然已做好了准备，就是被师父拒绝他也要说出来，可还是不忍心这时候惹师父生气。
这次差点失去玉鼎，杨戬这些天终于鼓起勇气想向师父说明心意，可是眼下玉鼎的状况却是不能再生气的。
玉鼎的确浑身提不起一分劲，身体都沉得犹如千万斤重，骨骼仿若不断拆开重组，尤其是心口一直存在的绞痛……
可这也不妨碍他生气，他想起了晕睡时杨戬絮絮叨叨的一些话，其中还有一句:如果你离开了，杨戬便随你而去。
“杨戬，你还是一贯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
杨戬敏锐地感知到了玉鼎在生气，可他不知道哪里又气着了玉鼎，想了想自己确实在这段时间说了轻生的话:“师父，杨戬知错了!你别生气，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别生气……”
杨戬给玉鼎传送着真气，这次真气终于起了作用。师父现在的身体一点灵力也没有，杨戬处处小心翼翼。
“我现在可没有力气打你骂你。你哪次不都说自己知错了，你改了吗？”玉鼎看了一眼杨戬。
杨戬忙称是，再次认错，玉鼎却不信了:“那你发誓，你以后若是轻生便教我玉鼎神魂俱灭。”
“师父！”杨戬这才知道玉鼎是真的生了气，他忙跪下:“师父，杨戬错了！可是杨戬怎么能发这样的誓?请师父收回成命！”
“反正我就快死了，也没力气管你了。”玉鼎道:“我的死也威胁不了你了，对吧，杨戬?”
玉鼎的语气依旧非常平淡，但杨戬却愈发恐慌。
“师父!”杨戬握住玉鼎的手:“弟子知错就改，这次一定改!我不会再轻生。请师父不要说这样的话，弟子不能发这样的誓，师父，求您……”
杨戬不想听见玉鼎说死这个字，他又怎么能亲口说出那种话。
他想要玉鼎好好活着，他想要师父永远幸福快乐，可是他根本护不住，他什么都护不住……杨戬感到自己的如此渺小，感到自己无能为力。
看着杨戬神色憔悴又万般痛苦，眼尾都红了，眼泪凝着就要落下。
玉鼎终究是不忍，让杨戬起身了:“没有下次。”
“不会有下次！”杨戬擦干了眼泪，恳求道:“师父，杨戬想替你把脉。”
得到玉鼎的允许杨戬站起身，把玉鼎脉搏探了一遍:“师父感觉如何?”
“提不起气。”玉鼎道。
杨戬觉得师父肯定不止提不起真气这么简单:“师父，别瞒着我。”
杨戬的声音和满满担心的眼神让玉鼎心中一软，说了自己的真实情况。
杨戬一听玉鼎浑身骨头都疼连碰都不敢碰了:“师父……”
“不必忧心，我能感觉到情况在慢慢变好。”玉鼎忽然想起刚才被忽略的话题:“对了，你说要对我说什么？”
“……我是有话想对师父说 。可我现在只想好好照顾师父，只盼着师父能快些好。待师父好了，我便如实告诉你。”
“必须等到我好才能说?”玉鼎疑惑:“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师父有力气打我。”
那样便不会一气之下做出更过分的事，比如把他逐出师门。
杨戬又道:“师父你即便是打死我，我死也要做你的徒弟。”
“打死你……”玉鼎没有想到杨戬犯了什么过错自己能把他打死，而且他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的梦里杨戬的确犯下大错，可是梦里的一切并没有发生。
玉鼎还是警觉:“你做错了何事?”
“杨戬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玉鼎便道:“不管是何事。你不认为是错的，那我也不认为错了，又怎么会打你?”
杨戬并没有放松，因为他明白师父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他也预料不到师父到那时会做出什么反应。
玉鼎紧握双手，被剧烈的疼痛又一次冲击，身上又出了层薄汗。
玉鼎想坐起来，身上却提不起一点力，杨戬忙扶住他:“师父，你想做什么?”
“沐浴。”玉鼎挣着杨戬的手:“你放开我。”
杨戬看着玉鼎鲜血斑驳的手心摇头:“师父若是感到痛便掐我吧，你的身体不能再经受这些了。”
玉鼎紧紧攥住杨戬的手，但始终不忍心伤他:“放开我，我去……”
“师父，这些小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不能看你这么痛苦还一点忙都帮不上。”
杨戬结结实实的把玉鼎堵在了床上，反正师父现在一丝力气也没有，杨戬毫不顾忌道:“师父答应了，弟子便带你去洗。”
玉鼎浑身剧痛，实在没多少心力和杨戬掰扯这些。眼看杨戬越发噬无忌惮起来堵了路，不由气结。
“你愈发会气人了。”玉鼎不再掐自己的手心，如杨戬所愿换成了他的肩臂，血迹也把杨戬杏白色的衣服染红:“带我去。”
玉鼎现在无力用清洁术，当然他也是真的想沐浴，衣服早就出了几层汗，现在浑身不舒服。
杨戬抱起玉鼎走向浴池，玉泉山的汤池水温根据四季变化，此刻也是水温刚好。
杨戬取下玉鼎的发冠，墨色长发瞬间披散满肩，杨戬又替他脱了外衫，然后松开了揽着玉鼎的手。
杨戬正要退出去，玉鼎却唤住了杨戬:“衣服帮我解开。”
“师父?”杨戬看了看玉鼎的腰封，的确有些难解，师父现在肯定解不开，便帮玉鼎解了。
玉鼎的中衣也随着解除的腰封散落，露出了精致的锁骨，杨戬顿了顿手，还是没有脱师父的里衣:“师父，我在外面守着。”
玉鼎点了点头，等杨戬离开才发觉自己站着都费力，脱个衣服都缓慢无比。
可等到玉鼎洗完才发现一件事，就是他并没有带来任何换洗的衣服。若是以前这根本不是一件值得忧心的事，化出衣服穿上便能解决了，可是眼下他没有一丝神力。
虽然不问世事，但基本的礼义廉耻玉鼎还是知道的。不着寸缕地让杨戬送衣服不是一个师父应该做出的事，可是盯着换下来的衣服……
玉鼎不想穿。
正思虑着，杨戬忽然在门外唤道:“师父，你洗好了吗？”
听玉鼎嗯了一声，杨戬便道:“师父你接一下衣服。”
杨戬说完便施法把衣服根据气息送到了玉鼎身边，感觉到玉鼎接过才收了法力。
杨戬很心细，送过来的东西很全。除了全身的衣物鞋袜，还有一个擦身的沐巾。
玉鼎以前从未用过沐巾，他都是瞬间烘干了全身的水汽，连衣服都是瞬间上身的，可现在却不能省去任何一步了。
可是他如今手不稳，又疼的发抖，穿了一些便放弃了，他唤杨戬过来帮忙。
杨戬解开玉鼎身上松松垮垮的腰带，轻车熟路地帮玉鼎系牢，又自然地拢过他湿漉漉的长发，为玉鼎烘干。
杨戬摊开外衣正准备给玉鼎穿上却看见他面容隐痛之下还透着疲累:“师父，要休息吗，那外衣先不穿了吧。”
玉鼎点点头，又倚在了杨戬身上:“抱我回去。”
杨戬收了衣服，把玉鼎抱回去放在床上，给他拉好被子:“师父睡吧。”
玉鼎扶了扶嗡嗡作响的脑袋，疼的他眼前的景象有些看不真切，不过他还是知道杨戬这些天一直守着他都没有休息:“戬儿，你也休息一下。”
“师父……”杨戬察觉到不对，用手在玉鼎面前晃了晃:“师父，你看得见我吗？”
玉鼎握住了杨戬的手:“看得见，但看不清了。你上来睡吧。”
玉鼎躺下不再说话，但杨戬能感受到师父的痛苦，虽然玉鼎一直没有喊出声，也没有太过激烈的表现。
杨戬忙和玉鼎十指相扣，卸了玉鼎掐着手心的力:“师父，你掐我……”
玉鼎却顿了一下:“我也听不清了……”
杨戬仔细看向玉鼎的眼睛，心中不好的预感升起:“……师父，你看不见了对不对？”
“嗯。”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玉鼎想了想，缓慢道:“我已经看不见了，而且我能感到听觉，嗅觉，触觉都在消失，但痛觉却加倍放大……味觉……”
杨戬立刻把自己被掐出的血抹了一些在玉鼎薄唇上:“师父，你尝一下。”
玉鼎抿了抿嘴，摇头:“没有味道。”
“那触觉是如何消失的?”杨戬问道？
“……戬儿，再说一遍，我没有听清。”玉鼎皱了皱眉。
杨戬加大音量:“触觉是如何消失的?师父不能感受到我了吗？”
“我渐渐感受不到你，和床铺，被子……甚至我自己，所有触觉都像是在空气里，我握着你，但好像是握着空气，什么都没有握住，身体也像置在空气里，没有一点真实的触感，只有痛苦愈发放大。”
“你……哭了?”玉鼎触觉还没有完全消失，觉得有什么落在自己脸颊上。
杨戬才发现自己已经落下了眼泪，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才能减轻师父的痛苦，抱着玉鼎也不敢加持一点力量，怕自己多用一分力气都能让师父痛苦加倍。
玉鼎说话气息是他从没有见过的虚弱，一字一句都极其费力。杨戬宁愿替玉鼎受苦，也比只能看着师父受苦好。
“师父……”
察觉到玉鼎没有一点变化，杨戬知道他没有听见，又加大音量，只是这次玉鼎彻底听不见了。
杨戬忙在玉鼎手心上要写，才写一笔，玉鼎立刻察觉到了:“戬儿，我还能感受到你。”
杨戬在他手心写道:我一直陪着你，随时唤我。
“我知道，你睡吧。”
杨戬怎么可能睡得着，只怕自己再一睁眼师父就完全感受不到自己了，那时他要如何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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