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眼前皆是无比熟悉的场景，这里是玉泉山。
他又入了梦?
杨戬立刻下床出去，循着熟悉的气息来到门前，他知道玉鼎在里面。
杨戬明白这只是一个梦境而已，他不会永远呆在梦境里，而真实的师父已经不在了。
“为何踌躇?”室内玉鼎的声音依旧如霜雪般冷澈，声色也依旧优越，如玉石涓水。
“师父……”杨戬还是说出了心里迫切的请求:“我想见你。”
尽管是梦里的，尽管可能会杀死自己，杨戬还是想见他，看一看就好，他只是太想师父了。
玉鼎的身影在杨戬的面前闪现，他看了一眼杨戬却立刻变了脸色，抓住了杨戬的手腕:“你的修为呢？”
杨戬的确是没有修为的，现在的他和真实情况一眼，丹田亏空，经脉寸断，真气溃散，站着都累。
“你做什么了?”玉鼎质问杨戬，面色却隐有关怀。
“我什么也没做。”杨戬摇头，但时刻保持警惕，他贪婪地看着玉鼎的面容，却一刻也不敢亲近。
“跟我来。”玉鼎带杨戬走了出去。
“这里……”玉鼎转头，顿了顿:“你为何这样看我?”
“怎样看你?”杨戬并没有把眼前的玉鼎当做真正的师父，他只是想在这个梦结束之前多看几眼玉鼎，毕竟他和真实的师父一模一样。
而他每一次的梦境都会在死亡里挣扎才能回到现实，想到这个梦境里的玉鼎早晚要对他动手，他对眼前玉鼎的态度并不好。
玉鼎一步步走上前，他看了杨戬好一会儿，甚至检查了杨戬的神魂:“你对我很不满?”
“弟子自然不敢对师父心存不满。”
玉鼎声音冷寒:“不敢?……那你对我有什么不满?”
“师父，如果我说你会杀了我吗？”杨戬不想再与梦里的玉鼎演下去了，反正都是要动手，就不要再用师父的样子了，再像也不是真的师父。
玉鼎看着杨戬，目光里也有错愕，他顿了一会儿:“那你当初为何还要拜我为师。”
“因为十二金仙你最强，我要救出母亲而已。”杨戬毫不在乎道。
“所以你现在还没救出瑶姬就开始讨厌我了?”
“我发现玉鼎真人不过如此，我什么也没学到，现在这身功夫八成也是你废的。我昨晚睡前还好好的，怎么一觉醒来就没了，不是你还有谁?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惺惺作态，要杀要剐尽管动手!”反正他这样也打不过玉鼎，杨戬破罐子破摔了，这个梦境他可能出不来了，可若是死在玉鼎手里，即便是梦里的，杨戬也能得到虚假的满足。
“你……”玉鼎又确信了一遍他是杨戬，眼神里露出疑惑:“你怎么了，戬儿，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才说出这样的话，不用怕，告诉我。”
这一声‘戬儿’让杨戬的心软下来，为何要这般像呢？为何还是下意识相信他另有苦衷呢？他只会愈发想念师父，师父对他那么好，师父知道自己喜欢他也未曾怪罪，可是他再也见不到师父了……
“戬儿，你别哭。”玉鼎微凉的手指抚去杨戬的眼泪:“功力没了再练就是，你还年轻，救母也不能心切，发生了何事你和我说?”
“什么事都没发生……”杨戬看着眼前和记忆里一般无二的师父，问出了心口的话:“师父，假如有一天你为我而死了，却要我好好活着，可我活着非常痛苦，生不如死……整个三界不再有一个人，所有神明都渐渐消陨，你还要我那样痛苦活着吗？”
“戬儿，无论何时我都希望你活着，活着才有转机，死了就什么也等不到了。”
师父要他等的难道就是转机，可是真的还有转机吗？
“做了噩梦?”玉鼎问。
“没有你的世界就是噩梦。”
玉鼎抚摸着杨戬的肩膀:“那只是梦而已，我是真实存在的。”
杨戬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玉鼎:可是……你才是梦里的。
“别多想了，你先做个药浴。”玉鼎配好药过来:“泡够一个时辰。”
初泡的时候杨戬的皮肤都泛着热和痒，筋脉也从里到外透着热，过了半个时辰杨戬便感到了呼吸渐渐舒畅，骨骼的痛感减轻了一些，行动也轻松了不少。
杨戬穿好衣服出来的时候玉鼎正在熬药，他盛出一点尝了尝，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杨戬此时对梦里的玉鼎也不再针对了:“师父，怎么了？”
“这个药有些苦，你的糖没了……”
杨戬一笑:“没有糖也没有关系。”
杨戬不喜欢吃糖，只是玉鼎总把他当小孩养，前几年会给杨戬准备各种糖果。
“那喝吧。”玉鼎道。
杨戬喝完药就听玉鼎道:“跟我来，我帮你运功修复。”
杨戬跟着玉鼎坐下，玉鼎的功法也是一模一样的，他是真的帮杨戬在恢复。杨戬觉得自己筋脉已经完全恢复了，终于在丹田内感受到了真气。
“这一段时间你就全心修养。”玉鼎把杨戬扶到床上就要起身而去。
“师父，你能不能留在这里。”杨戬轻轻拉住了玉鼎的手:“我想看着师父……”
玉鼎顿住了，静静地看着杨戬。
玉鼎的目光大多时候都是波澜不惊的，也带着一种天然的寒凉。
杨戬却能从他的眼神中敏锐地发现他各种心思，比如玉鼎现在虽然不太理解，玉鼎也不会去问，可杨戬知道师父会留下陪他。
杨戬话没说完就主动松开了手:“杨戬说错了，师父不用在这里陪我。”
没有一个人会喜欢孤独，也没有一个人想要沉浸在痛失所爱的悲苦里。
杨戬知道面前这个玉鼎是梦里的，可是能给他几分慰籍也是好的。但现实里师父确实没了，他又怎能沉溺在这个梦中忘记了真相，又怎么能忘记了师父的离开而沉迷于美梦之中。
没有人能取代师父，梦里的他也不行，假的就是假的。
玉鼎没有点头，也没有离开，他在杨戬床边翩然坐下:“我守着你，睡吧。”
他的一切行为举动都和记忆中的师父无异，而说要看他的杨戬却背过身不去看他了，杨戬眼眶一热，就要流出眼泪来。
杨戬捂了捂眼睛，把眼泪忍住，他不能哭，不能让玉鼎知道。玉鼎会像记忆中的一样过来宽慰他，而杨戬不想再沉溺于梦境之中了。
但玉鼎还是来了，他坐在床边拉起了杨戬捂住眼睛的手，看见了杨戬湿润的眼眶，也看见了杨戬眼里的痛苦绝望和挣扎，像是溺在了深海里的人，拼命上游却怎么都看不见海平面。
杨戬终于忍不住，眼泪无声落下，不去看眼前的玉鼎。
玉鼎一向不为所动的目光好像也染上了一丝痛色，他捧过杨戬的脸，和杨戬四目相对:“戬儿，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能自弃，如果实在难受便哭吧。”
杨戬被玉鼎抱在怀里，他再也忍不住恸哭起来，自师父离开后杨戬没有这样失态过，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压在心里，保持着往日的体面。所有的悲伤竟都在这一刻，在梦里的玉鼎面前崩溃决堤，从杨戬的心中席卷而过，冲出胸膛，再也控制不住。
杨戬终于回抱住玉鼎:“师父……”
你不知道失去你我有多难受，我真的想堕落一下，不想醒来了……
他在梦中的玉鼎怀里恸哭，哭的是现实中已不存在的师父。
玉鼎轻轻拍着杨戬的后背:“你可以不和我说，但所有事情不能都压在心里，不利于你的修养。”
杨戬从来不知道自己竟能哭到哽咽，哭到浑身发抖，哭到眼睛发疼，哭到太阳穴突突的响，哭到喘不过气来，直到最后再也哭不出声音，晕倒在玉鼎怀里。
玉鼎离开他的时间不算长，然而没有玉鼎的时光却一分一毫、滴寸不漏地都积压成了杨戬心中的伤痛。
时长日深，不减弥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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