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敲打着树叶，也敲打在沈梦舟早已湿透的肩背。褚离很轻，伏在她背上，呼吸微弱却均匀，如同一个疲惫到极点的孩子，深陷在无法醒来的梦魇里。
每走一步，身体都叫嚣着剧痛和疲惫。精神力枯竭带来的空虚感，比身体的创伤更加磨人。但她不能停下。这片树林看似平静，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冒出什么。基金会、清道夫、乃至其他未知的危险，都可能循着任何一丝痕迹追踪而来。
必须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让两人都能喘口气，处理伤势，尤其是……弄清楚褚离的状况。
空间感知几乎无法动用，她只能依靠最基础的视觉和听觉，警惕地穿梭在雨幕下的黑森林中。幸运的是，没走太久，前方隐约出现了一个黑黢黯的洞口——一个不大的岩洞，入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看起来干燥而隐蔽。
小心地拨开藤蔓，里面空间不大，但足够容纳两人，地面是干燥的沙土，没有野兽栖息的气味。
暂时安全了。
沈梦舟将褚离轻轻放在洞内最干燥的角落，自己则瘫坐在洞口，剧烈地喘息，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她强迫自己集中起最后的精神，仔细检查褚离的状况。
除了虚弱和昏迷，外表看不出明显伤势。但沈梦舟能感觉到，褚离体内那股庞大而特殊的精神力量，此刻如同被风暴蹂躏过的湖面，混乱而沉寂，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枯竭感。
仿佛经历过巨大的消耗。
是那个“回响”的操控导致的？还是最后那场爆炸的反噬？
沈梦舟取出最后一点干净的饮水，小心地润湿褚离干裂的嘴唇。女孩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瞬。
处理完褚离，她才开始检查自己的伤势。大多是皮肉伤和能量反噬，看着吓人，但以她的恢复能力，静养一段时间便能好转。最麻烦的是精神力的枯竭，这不是短时间内能恢复的。
她靠在冰冷的岩壁上，闭上眼，试图进入最深层次的冥想，加速恢复。但一闭上眼，那片异常空间的景象、那个“褚离”诡异的笑容、还有赵峻林小舟他们扭曲痛苦的头颅……便如同噩梦般纷至沓来。
还有最后爆炸时，“褚离”那个复杂的眼神……
她猛地睁开眼，呼吸有些急促。
目光再次落到昏迷的褚离脸上。
安静，苍白，脆弱。和那个空洞诡异的“回响”判若两人。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或者……都是？
时间在寂静的雨声中流逝。洞外天色渐暗，雨却没有停歇的迹象。
突然！
褚离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发出一声极其痛苦、仿佛窒息般的抽气声！
沈梦舟瞬间警觉，扑到她身边。
只见褚离双眼紧闭，额头上却渗出细密的冷汗，牙齿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
“……不……不要……” “……放开……妈妈……” “……好疼……” “……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断断续续的、充满极致痛苦的梦呓从她唇间溢出。
她在做噩梦？还是……在经历某种精神层面的回溯？
沈梦舟试图按住她颤抖的肩膀，却发现她的体温正在急剧升高，滚烫得吓人！
这不是普通的发烧！是精神力量失控暴走的前兆！再这样下去，她的意识甚至大脑都可能被烧毁！
“褚离！醒醒！”沈梦舟用力拍打她的脸颊，试图将她唤醒。
但褚离毫无反应，反而颤抖得更加厉害，梦呓变成了尖叫！
“……钥匙孔！好多钥匙孔！！” “……墙后面……他们在哭……” “……不是我！是你们逼我的！！”
她的精神力开始不受控制地外溢，周围的空气微微扭曲，洞壁的碎石簌簌落下！
不能再等了！
沈梦舟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伸出双手，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点在了褚离的太阳穴上。
然后，她强行压榨出自己枯竭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如同最精细的手术刀般，探入了褚离那混乱狂暴的精神世界！
——精神介入！极其危险的行为！稍有不慎，两人都会变成白痴！
嗡！
仿佛撞入了一片沸腾的、电闪雷鸣的暴风海！
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扭曲的感知、痛苦的嘶嚎、冰冷的实验数据……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沈梦舟的意识！
她看到了冰冷的针头和无影灯…… 看到了母亲被拖走时绝望的眼神…… 看到了艾德里安博士狂热的脸…… 看到了“织梦者”漩涡中光怪陆离的碎片…… 看到了那个“回响”占据她身体时的冰冷和虚无…… 甚至……看到了自己……从不同的视角，冷漠的，评估的，偶尔闪过一丝复杂情绪的……
巨大的信息流和情感冲击几乎将沈梦舟的意识冲垮！她死死守住心神，如同怒海中的礁石，艰难地寻找着褚离意识的核心。
找到了！
在那风暴的最中心，一个小小的、蜷缩着的、被无数锁链和冰冷数据流缠绕的……光团。那就是褚离真正的意识本体，正在痛苦地挣扎，即将被周围的混乱彻底吞噬。
沈梦舟集中起全部力量，化作一道温暖却坚定的光，猛地撞向那些冰冷的锁链和数据流！
嗤！
如同烧红的铁块遇到冰水，剧烈的冲突在精神层面爆发！
褚离猛地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身体剧烈地弓起！
沈梦舟也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血丝，但她没有退缩，精神力更加汹涌地冲击而去！
她知道，这不是伤害，而是……解放！
咔嚓！
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缠绕着褚离意识核心的锁链和数据流骤然崩断、消散！
外界，褚离身体的颤抖猛地停止，高烧急速褪去。
精神风暴缓缓平息。
沈梦舟脱力般地收回手，瘫软在地，眼前阵阵发黑，最后一丝精神力也消耗殆尽。
而褚离，则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不再是空洞，也不再是之前的嘲讽或冰冷，而是充满了极致的疲惫、迷茫，以及……深可见骨的痛苦。
她怔怔地看着岩洞顶壁，看了很久，仿佛在确认自己身在何处。
然后，她慢慢地转过头，目光落在了瘫坐在一旁、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的沈梦舟身上。
四目相对。
洞内一片死寂，只有洞外淅沥的雨声。
许久。
褚离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干涩嘶哑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为什么……救我？”
沈梦舟疲惫地闭上眼，又缓缓睁开，声音同样沙哑：“……不知道。”
短暂的沉默。
褚离缓缓坐起身，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埋了进去，肩膀微微颤抖。没有哭声，但那无声的颤抖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窒息。
沈梦舟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靠着岩壁，恢复着力气。
过了很久，褚离才抬起头，脸上已经没有了泪痕，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但眼底深处，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层一直包裹着她的、冰冷的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你都……看到了？”她轻声问，声音依旧沙哑。
“看到一些。”沈梦舟回答。
褚离低下头，看着自己苍白纤细、却曾沾染无数血腥和绝望的手。
“……那个东西……‘回响’……它是我……也不是我。”她开始叙述，语调平板，却带着细微的颤抖，“是基金会……是‘织梦者’……还有这该死的‘墙’……它们在我脑子里留下的……烙印。平时它沉睡……当我虚弱，或者靠近‘墙’……它就会醒……试图占据我……”
“它想做什么？”
“……回家。”褚离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它……或者说，制造它的那些‘彼岸’的东西……它们想穿过‘墙’……回到这边……它们认为……这里才是它们的‘故乡’……而我是最合适的‘坐标’和‘容器’……”
沈梦舟心中巨震。故乡？那些诡异的东西，认为地球是它们的故乡？！
“那场爆炸……”
“爆炸……伤了它……也……暂时切断了它和‘墙’的联系……”褚离抱紧了自己，仿佛很冷，“我……我才勉强抢回了一点控制……但……它还在……在我脑子里……只是暂时沉睡了……”
她抬起头，看向沈梦舟，眼神复杂难明：“你……你本来可以趁那时候……杀了我的。那样……最安全。”
沈梦舟沉默了一下，淡淡道：“然后呢？等着下一个‘容器’出现？或者等着‘墙’彻底崩溃？”
褚离愣住了。
“你的痛苦，你的仇恨，不该由那些东西来利用和定义。”沈梦舟看着她，目光平静却锐利，“能决定你是谁，该做什么的，只有你自己。”
褚离怔怔地看着她，琉璃般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冰封的东西，正在缓缓融化，裂开，露出底下深藏的、从未熄灭的火焰。
她猛地扭过头，肩膀再次微微颤抖起来。
这一次，沈梦舟听到了极其压抑的、破碎的哽咽声。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雨，不知何时停了。洞外透进熹微的晨光。
许久，褚离终于停止了颤抖。她用手背狠狠擦了一下脸，再转回头时，脸上虽然还有泪痕，眼神却已经变得不同。
那是一种卸下了部分重担、却背负起更沉重决意的眼神。
她看向沈梦舟，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力量。
“……谢谢。”
然后，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知道……基金会的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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