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雾重,树林间鬼影幢幢。
轻薄月光被锋利叶片划得细碎,零零落落洒在潮湿的泥土地上。小路蜿蜒,白纸灯笼伴着唢呐声缓慢前行。
夜风吹来,将黄白纸钱吹得更高,飘飞着,四散着,溺死在泥水里。
铃铛的清脆和着唢呐的呜咽,在暗夜里,在偶尔惊落的鸦羽里,在**气息里,在白灯素绸里,在纸糊鬼面里,交织成少女的幽咽哭声。
送亲队伍一点一点上了半山。
“新娘到——”
“下轿——”
司仪官立在门旁高唱两声。红白绸缎随风荡,扫过她的肩膀。
新娘一身素白衣裳,蒙着白纱盖头。透过纱,隐隐约约可见素色绢花。一个女孩扶着她踩着白纸一步步走向大堂。
待到站定,新娘余光看见身侧站着一位中年女性,手中抱了一方木灵牌。
估计是男方的姑婶之类的人。
夜风不知从何处吹进来,白烛摇曳,素纱拂荡。
在场的人几乎都打了个寒颤。
司仪快步上前,往新娘手里塞了一只铜镜。
她又站回大堂的前侧方,唱到:“铜镜阳间碎——碎镜阴间圆——”
“啪!”
新娘松手,铜镜落地后四分五裂。下人迅速收拾了。
“吉时已到——”
“行拜堂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
新娘转了身却没有再弯腰。
司仪连忙使了个眼色,两个年轻力壮的下人迅速上来按住新娘的肩膀和脊背,把她往下压。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新娘挣脱不得,被两个小厮拽进洞房,摔到了床榻上。床榻里侧睡着昨夜刚死的新郎,新郎也是一身白衣,神色安逸,面容也还算是俊。
但是这并不能使人忘记他是个死人的现实。
为了防止新娘乱喊乱动,,在来之前她的嘴就被白布塞住了,手也被捆着。眼下这两个小厮又从床边拿起了白布条将她的脚也绑在了一起。
她被推翻在床榻上,白色的绣着百合花的被子盖上来,接着,铜镜的碎片也被撒到了被子上。
“夫人好生歇息,小人告退。”
说完,两人就“哐当”一声锁上了房间的门。
白纱盖头蒙在脸上,几乎透不过来气。
新娘把手挪出厚重的被子,想要拿下盖头,却有一片冰凉滑至脖颈,紧贴着血管。新娘愣了一下。
也就是这一下,一个重量突然压到了身上。冰凉的手指拿起铜镜碎片,随即将其丢掷到地上。
可是盖头依旧没有被掀开。
冰冷又细密的吻隔着白纱落下来,但是新娘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呼吸和身上人的胸膛起伏。似是不满,新郎掀开白纱一角,真正地吻上细腻的肌肤。
吻从脖颈向下至锁骨,在衣服即将被撕开时,重量陡失。
白纱被掀开,暗淡的光线里,湫安对上一双好看的眸。
只是那眸里显然盛满了不开心,甚至可以说是生气。
虞川别眼不看他,用细绳三两下把被妖祟附身的新郎捆住并且塞到了床底。他从衣袖里掏出一方帕子,快步走到梳妆台边用清水把它打湿。
他一言不发,细细地将刚才被那新郎碰过的地方擦了六遍。
脖颈都被擦红了,估计再擦擦就要破皮了。
虞川盯着他的脖子沉吟片刻,差不多满意了才将帕子随手一丢,翻身上床将铜镜碎片一股脑全部抖下床。
湫安用眼神示意他给自己松绑,虞川却视若无睹。
他俯身直视湫安的眼睛。
果真是,谁都能碰你。
我一点也不特殊。
当然,这些话只能想一想,不能说出来。毕竟湫安又不记得前尘往事。
虞川俯首沿着擦出来的红印一路咬下去,啃咬他的锁骨,舔咬他的喉结。湫安口被封住,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细碎的闷声。
见湫安蹙眉摇头,虞川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他。
他虚伏在湫安身上,一手撑头,一手不急不慢地把他发间的白色发饰全部摘下来,丢到地上。
直到最后他才给湫安松绑。
“你——唔……”
湫安刚说出一个字就又被堵住了嘴。
这次着实带着点惩罚与不满的味道,长驱直入,满是侵略感。
湫安眯着眼看他颤动的睫毛,心想:又发什么狠,怎么还咬人呢。胆子真是越来越肥了,本君是不是太纵容他了?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两人贴在一起,又吻得这样热烈,湫安感到了危险。
他狠狠地咬了虞川。虞川吃痛,只得松开他。
湫安慢慢往上挪,靠在床头喘气,说:“差不多行了。”
虞川倚在他旁边,努力平息身体里的焰火。
“怎么突然跑这么远?连声招呼都不打。”
“我办事还要向你报备不成?”
语气里满是戏谑。
虞川瞪他:“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那怎么办?我关心你,你却这般说话,如此看来怎么着都是我的不对了!”
“你这……”湫安哑然失笑,“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呦呦呦,又教训起我来了,到底是谁不肯好好说话?”
湫安抬手在他头上轻拍一下。
虞川啃他一口作为回应。
“怎么来这啊?”
湫安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这话不该我问你么?”
虞川叹了口气,故作深沉:“都怪你,我欠了人一个好大的人情,以后也不知能不能还得上。”
“唔,冷梧的人情不用还。”
虞川撑起身子看他,一时间欲言又止,最后只闷出个“嗯”。
然后翻过身不再看他。
心烦。
余光淡淡扫过他,湫安下床把新郎从床底拖出来。
新郎瞪大了眼睛看他,似乎是无法接受自己的新娘被其他男人染指,一时间躁动不安。
湫安拍拍他的肩膀,轻声细语对他说:“别乱动,一会就给你松绑。”
新郎点点头。
虞川怒气冲冲跑过来:“我来!你不要碰他!”
湫安抬头幽幽看他一眼。
他连忙解释:“邪祟在身,小心伤到你。”
哦?是吗?
虞川把新郎提溜起来靠在衣柜边,转头疑惑地问:“是不是要来把糯米?”
湫安:……真是人间呆久了。
“不用。”
“那我们现在就把他解决掉吧,然后我们回家,。”
湫安:“……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要收的不是他?”
虞川沉默两秒,乖乖坐回床边,双手放在膝盖上。
“哦。”
湫安笑着给他倒了杯茶水。
“先睡会,等到寅时再说。”
“嗷。”
虞川拽着湫安一起躺到床上。
湫安看他一眼:“……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虞川不理解,但是鲜少感到“北王”这层身份这么好用。
“那能怎么办?谁敢动我?”他看着湫安,“我可是北王!北王,你知道吗?”
湫安沉默了。
你把脑子丢到哪里了?
“你是北王,然后呢?”湫安笑说,“北王夜闯民宅,与一对刚结亲的新人共宿?”
虞川:“……那我躲起来?”
湫安示意他把新郎拖回来,放回床上。
虞川自主拓展把被子也给新郎盖上,自己拉着湫安去小榻上睡觉。
没一会儿湫安就感受到了虞川匀长的呼吸。不是他睡不着,而是他素来没有夜晚睡觉的习惯,几百年来都是午憩一小会儿。
他这都还算是好的了,很多仙是从来不会睡觉的。
他偏头看看虞川,心想如此看来,虞川不是真身下界,而是走的轮回道啊。
真的挺蠢的,蒙着一层王爷的身份,干什么都不方便。
此间静下来,可听得万物之声。
他闭着眼,心头的疑问又浮上来。
诸梦说这龙没了龙骨,可他现在又是投胎之身,看不到有没有。
但是……诸梦她……应该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龙骨,三百年前离开上清的时候还是在的,那这么多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使他连龙骨都没了?
莫非,墨龙一族还没放过他?
除此之外,湫安想不到别的原因。
一想到墨龙族,湫安就忍不住皱眉,麻烦,一堆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长虫。
但是不喜欢归不喜欢,他并不打算说什么,也不打算帮虞川抢回来之类的。毕竟,当年离开是虞川自己的选择,那么后来遇见了什么遭遇了什么都是虞川自己的命数。
“咯哒。”
是鞋底踏过石砖的声音。
湫安睁开眼,推开虞川。
虞川立马了然,悄然翻窗出去。湫安稳步走到床边,侧躺下来蒙上盖头,并且把衣服扯乱。
“入棺入棺。”
外面的人在小声嘀咕,几缕迷烟透过门缝飘进来。湫安闭眼不动。
“差不多了。”
两刻钟后,推门进来几个大汉。他们轻手轻脚地把新郎新娘抬入棺材中,火速封了棺材。
送葬队伍不长,声势也不浩大,只有一柄唢呐呜呜咽咽地响着。
棺材被抬上山脚地主家的祖坟处。
棺材内部本来还算宽敞,但是躺两个男人的话的确是有些逼仄了,湫安静静地看着新郎,也就是地主家唯一的儿子。
据老太太所言,这人是病死的。眼下看来也的确如此,哪怕有妖物附身,他一身病气也是难掩。
棺材摇摇晃晃的,湫安看着他,他也看着湫安。
突然下颠簸一下,僵硬的新郎猛地要向前滚,湫安连忙扶着他的肩膀。
新郎:“……多谢。”
湫安温和一笑:“不客气。”
见他如此柔和,新郎胆子大起来,低声说:“你不是我的娘子吧,我娘子不长你这样,并且我娘子是女子,不是男的。”
湫安点点头,轻声说:“我当然不是你娘子。”
新郎皱眉苦恼起来:“我娘子在哪里?”
“你想要的娘子是谁?”
“是山脚老妇的孙女。”
湫安笑言:“你喜欢她?”
“我特别喜欢她,她也喜欢我。但是我活着的时候没有娶她,因为我的病很重。她哭过好多次。她要我娶她,我不答应。”
湫安心中了然。
原来不是妖祟附身,而是执念当家。
“所以你死后就托梦给你的家人要他们给你办冥婚?”
新郎笑起来,眉眼的确很好看。
“对呀对呀,我死了我的病也就没有了,这样我和她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她也不会再哭了。”
“可是……你忘记了吗?你的姑娘是活人,你与她冥婚,她就会和你一起被封在这棺材里,她会活活憋死。那很痛苦的。”
新郎睁大眼睛看他,眼睛睁得过于大了,导致眼角有些开裂。
“会这样吗?”
他呢喃。
“我不想叫她痛苦。”
“我好自私。”
毫无光线的棺材里,湫安清晰地看见两行鲜红的血泪从新郎的眼睛里流出来。
新郎闭上了眼睛,尸斑快速地从脖颈蔓延上脸颊。
再无了声音。
湫安目无悲喜,撑起半个身子为新郎理好衣衫,摆正玉佩。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小香囊,挂到新郎的腰间。
一只成色并不是很好的白玉镯子被轻轻放到了他外衣下贴近心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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