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一棵向水而生的树

我们终有一刻会成为我们父母的模样。

宏宇的晚年生活,在旁人看来,也算得上是幸福。

如今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外公,春节时,老宅里再也不是宏宇一个人的冷冷清清,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好不热闹。

他与子琦默默进行了一项约定,那就是在一年两节时,她会带着孩子们回家团聚几天,但是在这期间,宏宇决不能去湖边看子昂。虽然他们之间的夫妻感情,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断绝,但是子琦不想让妞妞心中的父亲榜样倒塌,毕竟在孩子们面前,他还是一个好父亲,一个好外公。

如今的太平村,已经逐渐搬空,去年隔壁村整体搬迁到不远的新村小区,年轻人也大都在城里生活。本来偌大的村子,现在只有屈指可数的老年人在倔强地守护着。

骑马山现在也划成了旅游景区,上一次他想去山上溜溜时,在门口就被拦了下来,他和工作人员争了好久,他实在是想不通,自己在这生活了一辈子,小时候还可以随便玩的山,怎么现在竟要收费。

可年纪毕竟是越来越大,身体上的小毛病也是越来越多,也许是人懒了,也许是没了以往的热情,如今的宏宇,能不出门就不出门,除了固定的去湖边子昂坟前坐一会,或是需要买菜,其他的时间,他都很喜欢坐在当年阿爸坐的那张躺椅上,喝着茶,看着天空,想着过往,想着未来。

只是未来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了。

家里的东西,还维持着多年前的样貌,宏宇倒是有着想要翻新的想法,可是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激情和失落,往往都是同时而来,但最后离开的,总是失落。

所以索性就不管了,就连当初的婚房,宏宇也没有动,那里现在是宏宇的卧室,里面摆满了自己做的小玩意,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做的哄外孙外孙女的小玩具。

很多时候,看着满屋的作品,宏宇说不上来,是否应该骄傲。

相比阿爸最后的作品,自己的简直不值一提。

他直到现在,还很清楚地记得当时那一套满堂彩,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院子的西北角落,还堆放着一些阿爸那时存的老木料。

宏宇已经和村口的棺材铺说好了,等到自己七十三岁的时候,就将这些料子拿去,给自己做个棺材。

他所期望的,就是以后能够和子昂埋在一起,就像当年的阿爸和阿母一样。

他也在想着,自己这样,恐怕也是入不了祖坟的。

子昂留下的三本笔记,一直放在宏宇的床头,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翻看了多少遍。那里面每一篇子昂所写的故事,他都能准确回忆起来。

但是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篇向一棵水而生的树。

其实有的时候,自己还挺羡慕它们的,至少它们以另外一种形式永恒的,在一起。

以往的很多事情,都在与日俱增的健忘中被抹去。

他只得拿起笔,将自己还能记起的,写在纸上,很多时候,都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以至于他总是带着纸笔,他很怕有一些突然袭来的回忆,会被自己忘记。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当年的阿爸了,他不再活泼,不再激动,他好像能够理解一切,也能够包容一切。

阿爸是累死的。这一直是堵在宏宇心中的节。

一次突然的心脏病,让阿爸的年纪,永远固定在了五十六岁。

没有遗言,没有留下任何信息,就这样,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走了。

也许自己以后,也会是这样。

他在想象着自己死后会是什么样子,有哪些人会真的伤心。

他也想留下遗言,他担心有一天,会来不及向这个世界,向自己的亲人说再见。

可是遗书写了又撕,撕了又写。

最后他决定,还是不说了吧,也许并没有多少人,想听他的啰嗦。

他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妞妞,他担心万一没有自己,妞妞会哭成什么样啊。

现在他有了智能手机,是上一次妞妞回家时带给他的,他现在也会打视频了,每到晚饭时,宏宇总要给妞妞打视频电话,看着他们,自己才能感到些许的安心。

今年过完年后,自己总感觉到胸口疼,最后查出来,是心脏问题,老年人常有的。

自此自己的口袋里就多了一瓶速效救心丸。

妞妞和他商量着,等中秋,就把他接到自己那边生活。

他还在考虑着,他放不下这座老宅,也放不下湖边的子昂。

那天是子昂的生日,按照以往的惯例,宏宇很早就起来和面准备蒸馒头、包饺子。

面桶里的面已经见底了,宏宇想着扛一袋面粉装进去,可刚弯下腰,还没吃劲,便感觉到一阵的头晕目眩,随后心脏便剧烈的疼痛起来,宏宇艰难的坐在地上,右手颤抖着在内衬口袋里摸索着药。

可是那突如其来的绞痛,再也让自己支撑不起来,眼前逐渐模糊,宏宇就这样,倒在灶台一边,就这样,一句话没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腾空,他仿佛看见自己的周围,闪烁着蓝色光芒。他弯下身来看向地面,却没有一丝的恐惧,他看到下面的老宅子,看到了村里的水泥路,看见了高大的香樟树顶,看见了远处的骑马山,看见了一望无边的太平湖,还有湖边,那子昂的坟墓。

他感觉到自己像是长了一双翅膀,但是却控制不住方向。

那双翅膀,带着他穿过树林,穿过农田,穿过太平湖,来到了一片陌生的地方。

他看到那里有一条河流,河流的两旁,竟然是两棵参天的大树,它们向水而生,枝条向着彼此生长,缠绕着,形成了一座天然的桥。

他朦朦胧胧地看见那桥上似乎有人,那人十五六岁的模样,再看看自己的手,竟也没有了皱纹,他从河面的倒影上看见了自己的脸,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年轻了这么多,就像当年上学时一样。

那人在朝着他招手,他在微笑。

离近时,宏宇大吃一惊,惊讶地说不出来话。

那人背着书包,好像一直在等着自己。

他再次招招手,笑着说:

“你好啊,宏宇。”

“你好啊,子昂。”

后记

那只沉寂已久的蓝色蝴蝶,挣脱着,从盒子中逃离。

它挥舞着,翻动着,而后直冲冲的坠落到地面。

一个男孩发现了它,感慨着居然有这样漂亮的蝴蝶。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它,为这个短暂的小生命而可惜。

他将它做成了标本,用报纸仔细包好,准备送给那个傻愣愣的人。

“呐,给你的。”

“这是什么啊?”

“你自己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难道是钱?”

“你想得美!”

“哇,这么漂亮的蝴蝶!”“你做的?”

“我不做你做啊。”

两人咯咯地相视一笑,

“是啊,我不做,难道你就不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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