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颗星星

对于绿皮火车的印象,许冉在此之前只停留在电影中那几个一镜到底的零星片段里。

那些身处在陈旧而又朦胧滤镜下的主角们骨子里住着的仿佛都是名为不羁的风,车窗外一望无际的麦田里麦穗随风摇曳,注视着呼啸而过的火车开向名为理想与自由的旅途。

可惜生活到底不是电影。

此时正值隆冬,火车从南边一路向北,许冉的视线所及之处皆是昏蒙蒙的天空下连带着景色都透露着一层衰败的灰,在电线杆构成的五线谱上少了许多灵动的音符,显得有着曲不成调。

秸秆焚烧过后只剩灰烬的田野后是山水画上寥寥数笔却连绵起伏的远山,在树木与黄土间时常会有几处雪白的房屋作为点缀。

火车偶尔也会途径几户离着轨道不算太远的人家,那些门上贴着的红色对联和挂着的红灯笼给这样灰色的沉闷里增添了些喜庆的色彩。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明天就是除夕了。

中国人对于春节和家乡的执念映射出来便是那规模宏大的春运。许冉将目光投至四周,多得是拎着大包小包哪怕是买了站票也回家心切的人们。

车厢里的氛围嘈杂,熟人间的高谈阔论、孩童的嬉笑哭闹以及年轻父母柔声的安抚等混杂在了一起,构成了这段路程中不可忽略的人世百态。

他们脸上的表情虽然与许冉一样带着经历长途路程的疲惫,但更多的是随着和家乡距离的缩近而洋溢着的喜悦。许冉融入不进这样的氛围,此次的目的地于她而言只是地图上一个并不熟悉的地名。

耳机里播放着重金属乐器碰撞下节奏激烈的摇滚,这似乎成了能让人提神醒脑的良药。沙哑的男声一遍遍重复着理想与现实的不同,周围的热闹像是被她身边无形的屏障所隔绝,连原本刚上车时颇为健谈的邻座青年也无法打破。

这样漫长的路程枯燥且乏味,火车在经历了十几个小时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许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把自己的围巾往上拉了拉,摘了耳机在播报员略显机械和呆板的语调里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跟着人群走出了车厢。

龙川,这是一座于许冉而言近乎陌生的城市,凛冽的风声从她的身边呼啸而过,带来的却是她并不熟悉的方言。薄薄降临的暮色令整个月台仿佛都被笼上了一层蒙蒙的纱,好似这样就能将它经历过的那些老旧岁月都按在底下,却又始终无法掩盖掉那些陈旧而又厚重的轮廓。

这整座城市就像是一件被摆放多年的古董,哪怕平日里反复地擦拭,还是会带着厚朴的岁月沉淀感,晃晃悠悠地,就算是被遗忘在时间的洪流里也仍旧缓慢地前行着。

陈旧而又缓慢,构成了许冉对于龙川的第一印象。

这座北方城市的温度比她预想中的还要冷上许多,以至于她身上的大衣在这样的天气里都好像是失去了抵御严寒的能力。

检完票出了车站,门口站着不少拉客的司机,操着一口地道的龙川方言,在意识到许冉听不太懂后,又熟练地切换成了带着浓浓地方口音的蹩脚普通话。

他们中有好几个见祝冉是孤身一人,便热情地簇拥而上招呼着祝冉搭自己的车,说话间就要动手帮她拿行李,那架势甚至颇有几分不容拒绝地蛮横,好似是笃定了小女生脸皮薄不好意思拒绝一般。

许冉在这突如其来地热情中连声拒绝,护着自己的行李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便顺势坐上了停靠在路边的一辆出租车。

在网约车几乎已经普遍取代了出租车的现今,龙城的出租车却依旧停留于几十年前,就连车窗还是那种手摇式的。车内的柠檬清新剂的味道混着空调的暖风的气味并不是很好闻。

上了车后许冉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手机,报出了备忘录里存着的地址后低着头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朋友圈,直到她的指尖突然停在了一张电子请柬的上面,而发送这条朋友圈的人她再熟悉不过了,甚至于他们拥有着同样的姓氏。

犹豫了片刻,许冉还是点开了。

悠扬的婚礼进行曲在狭小的出租车内响起,红色的花纹背景上面是一张拍摄精良的婚纱照,只是主角看上去并不是很年轻。

平心而论,许冉长得并不像父亲,她的长相更多遗传自她的母亲,五官明艳而张扬,带着一种侵略性的美。照片里许百群穿着喜庆的中式婚服,搂着身旁的新娘对着镜头笑得开心。

许冉将这张电子请柬从头看到尾,一张一张的婚纱照在她的指尖滑过,他们每一张婚纱照里的互动看起来都是那样的甜蜜,他的表情与原先挂在他和母亲卧室床头的婚纱照里如出一辙,看起来都是那样的般配。请柬的最后有设置亲朋好友祝福的栏目,她看着那条写着“恭喜许总,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评论,到底是没忍住,嗤笑出声。

这算哪门子的“有情人”?

她想了想,也跟在后面留了言:“恭喜爸爸,情人终得转正。”

恰好许冉的这条留言是跟在那条“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后边,两两相对,显得分外讽刺。

做完这些后,许冉十分利索地将许百群的手机号和微信都拉进了黑名单,她将手机放进口袋里,百无聊赖地打量着窗外。车内外气温的差异令车窗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雾,模糊了车窗外的景色使得一切看起来都变得不太真切。

她看着窗外正在建设的高楼,车上的电台广播里正放着那首耳熟能详的《恭喜发财》,车窗外大大小小的街道上都挂上了小巧的红灯笼和中国结,她在新春的喜悦间穿梭着,就这样不知不觉间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看上去颇有年代感的小区,坐落于城市中心颇为繁华热闹的地段。最边上那几栋位于街边的楼房下面便是出租的门面,就这样充当了小区的围墙划分出了大致的区域。

在小区的入口处有一个小小的保安亭和道闸杆,许冉经过的时候看了一眼,保安亭里的大爷样子悠哉地看着电视喝着茶,见到许冉时也只是懒懒地抬了下眼皮就不再理会。

许冉按照手机上母亲给的门牌号,在小区里绕了一圈。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栋六层高的楼房,被粉刷过的白色墙壁经过岁月的洗礼墙皮开始大片大片地脱落,露出了斑驳的本貌。

这里每层住着两户人家,但楼梯却是连接在两栋楼之间,呈Z字型向上盘曲着,许冉站在阶梯上时忍不住抬头,透过楼栋之间的空隙,她看到墨色的天空上缀着的点点星子。

许冉很喜欢看星星,记忆里父母总是无休止地争吵,任何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都会被无限放大然后闹到一种不可开交的地步。每每到了这时候,许冉都会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怀里抱着自己的玩偶坐在飘窗上,听着门外的争吵声抬着头望向夜空。

华城不似龙川,这几年一栋又一栋的高楼大厦卯足了劲般地往上盖,快节奏般的生活下天上的星星都看上去是那样的寂寞,总是寥寥几颗,像是因为忍受不了城市的灯红酒绿而远走他乡。

星星当然不会离开,只是当初那个躲在飘窗上看星星的女孩子却长大了。

再后来,她拥有了一群父亲口中的“狐朋狗友”,她们穿梭在城市的繁华间任由青春肆意张扬,而家里的争吵在经历了这么多年以后也逐渐走向了沉寂,母亲已经不屑于将时间浪费在处理父亲外面那些混乱的关系上面,她似乎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固守着的婚姻早就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谈。当许久没有回来过的丈夫终于出现在家里的时候,她将离婚协议放在了他的面前,心平气和地签了字。

曾经所有对婚姻的热情和憧憬早已被消磨殆尽,离婚后母亲并没有消沉多久,而是很快就决定远赴大洋彼岸,用她的说法时她要找回曾经因为婚姻和家庭而丢失的真正自我。而当她询问许冉愿不愿意一起的时候,许冉则是反问道:“我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当然有。”母亲笑得高深莫测,然而还没等她说完,许冉就不假思索地回答:“那我选择第二个吧。”

左不过就是更糟罢了。

于是许冉就这么,被送到了龙川。

思及至此,许冉叹了口气,淡淡的白雾出现在她的嘴边,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上至三楼,拖着行李箱站在了右边那户人家的门口,门上贴着簇新的红对联,上面的横批用金色的行书写着“家和万事兴”,旁边还挂着两个漂亮的红灯笼,很是喜庆。墨绿色的防盗门虽然看起来已有些年岁了,却被打扫的很是干净。

门边的墙壁上还挂着两个颇具年头的掉了漆的小铁箱,红色的那个上面的字迹有些磨损,却仍能看出“龙川日报”四个大字。而白色的那个,却因为锈迹斑斑只能依稀地辨别出后面的“乳业”两字,看起来应该是曾经用来订牛奶用的。

许冉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敲门,却听见门后传来门把拧动的声音,随着大门的拉开,少年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放心吧奶奶,我这就去楼下帮你等着”。

话音刚落,当他看到和行李箱一起站在门口抬手做着敲门动作的许冉,四目相对之时两人之间却有着片刻的不知所措。

这是许冉第一次见到陈渡舟,他穿着一件红色的毛衣,个子很高,身后淡黄的室内光撒在他的衣服上,柔和了他的轮廓,看上去毛绒绒的。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许冉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好闻的柑橘味道。

他的右手还按在门把手上,低头看了眼许冉身边的行李箱,心下了然:“你就是许冉吧?”

许冉没有回答,只是站在原地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他,母亲并没有跟她说过外婆家还住着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同龄人。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少年笑容友善:“我叫陈渡舟,就住在对门。”

“你好。”许冉不咸不淡地回了句,算是打过了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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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幸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