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疯犬(二)

塔克是个糟糕的养育者,他总是倾向于用暴力来解决一切问题。就比如昨晚,当我外出觅食时不慎压断了栅栏,他却蛮横地将责任归咎于我,认为是我故意破坏防御,企图吸引其他巨犬来将他吞噬。我承认,我确实一直渴望着吞噬他,但压断栅栏与此毫无关联。我已经长大不少,期待着成年后能够彻底摆脱塔克的控制。然而,我只是一只丑陋的黄色短毛犬,常常遭受辛奇的嘲笑。我发誓,总有一天我会咬断它的咽喉,将它彻底吞噬。

我太过瘦弱,这都怪塔克不让我吃更多的肉。用手指刨动土壤总是辛苦,因此我能收获的果实数量总是太少,根本无法填饱肚子。我总是饥饿,每天都在忍受着饥饿,我如何才能更快地长大。白日的太阳晒得人通身乏力,我渴望一场大雨的降临。奇怪,雨是什么?为何我的脑海中总是浮现这个词汇?

我比塔克要灵活得多,没过多久,栅栏就已经完全修好,甚至比塔克做的还要坚固。在天黑前修好了栅栏,但塔克仍旧不允许我吃肉,它真是太坏了,我好饿,好饿,我快饿死了。我迟早要吃掉塔克,把它的颅骨碾碎,吞食它全部的血肉。

隔壁那群吃素的家伙今天又来了,它们在白日里过来,却想要得到巨犬的血液,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巨犬在白日里可是不吃肉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那伙蓝色的、被称作“守门员”的家伙们还真是一窍不通。它们先去的是迪蒙家,但很可惜,它们完全找错了人,迪蒙是个非常高傲的家伙,不会理会任何生物。它们在迪蒙那里碰壁后,转而找上了塔克,真是令人不爽。它们就那样径直越过我,完全忽略了我,真是令人火大。

不过那帮吃素的家伙里还有一个比较识相的家伙。在其他人和塔克说话的时候找到了我。他对我比划着些乱七八糟的动作,我完全不懂得他想表达些什么。它可真奇怪,为什么不和我说话,难道它是个哑巴?真是烦人,我假装生气地对它呲牙,它果然害怕了,露出惊恐的神情,有趣得很。

夜晚来了,塔克这个贪婪的家伙,它竟然划破我的手腕给那群蓝色的家伙们送血。我挣扎着大吼大叫,可是没有任何效果,塔克甚至更用力地压制我。它可是我的养育者,怎么能这么对我?我会杀了它的,我会杀了它。

好饿,好饿,当我从饥饿的梦境中醒来,发现自己已经两天没有尝到肉的滋味了。我的胃里空空如也,饥饿如同一只野兽在我体内咆哮。环顾四周,发现塔克的房间里还剩下一些他的果实。在理智被饥饿彻底吞噬之前,我毫不犹豫地将它们一扫而空。我知道这会激怒塔克,但在那一刻,我无法控制自己。

果不其然,塔克回来后发现了我的行为,他的愤怒如同风暴一般席卷而来。他狠狠地教训了我,用他粗壮的前爪给了我重重的打击。我蜷缩在角落,痛苦和愤怒交织。我发誓,这一次不会就这样轻易放过他。

不久后,塔克像往常一样开始进食,机会来了。他全神贯注地享受着食物,完全没有注意到我。我悄悄地,小心翼翼地,用我锋利的牙齿开始磨断栅栏的束丝。每一次咬合都伴随着我的饥饿与仇恨。金属的束丝在我的牙齿下逐渐变形,断裂,最终,栅栏的一角被我成功地破坏了。塔克今晚必死无疑。

塔克果然死了,但我还是没有吃到肉,因为塔克实在是太臭了,臭得令人头晕。这是没吃肉的第三个晚上了,我饥肠辘辘,在塔克的残渣中挑挑拣拣,希望能够找到不那么恶心的东西。红色的血沫中有一块亮晶晶的金属片,它太小了,看起来也并不好吃。塔克总是什么都往肚子里塞,怪不得它的血肉那么臭。

这块金属片很光滑,表面刻着一些看不懂的图案,但丝毫不锋利,甚至不如我的指甲,依旧是没用的东西。因为饥饿,我种植的速度更慢了,想让辛奇借给我些果实,但塔克不在,它对我完全不加理会。有些后悔让塔克死了。

我太饿了。我开始吃植物的根茎,很苦、很恶心,空气里那些难闻的血腥气越发的重了。对了,还不能全部吃完,得在天黑前修好栅栏。在夜晚,我完全没有力气出去进食,毛发开始一根一根地掉落,尖锐的指甲一块一块地破裂。

“哕”地一声,我开始呕吐起来,身体里一切东西都在往外倾泻。在黄黄绿绿的一摊稀烂中,我发现了一个金属环。真不愧是塔克养育的人,原来我也有乱吃东西的习惯。它和昨晚从塔克残渣中捡到的金属片材质相同,亮晶晶的,还刻着些图案。这个图案好生眼熟。

“林深、林深、林深。是我的名字啊。”林深终于醒转过来了。“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了”,他单薄而孱弱的躯体终于回到了人的形状,艰难地整理好自己带到新世界的行李,这应该是蓝一用来交换血液的筹码。万幸疯犬中只有塔克喜欢新奇的玩意,而更加幸运的是塔克总是选择不能消化的金属来吞食。

他恢复了人类的全部感知,在白日里不能够再次见到疯犬。这也就意味着,他也不能向蓝一告别。林深用手指摩挲着说不清多久之前挂在脖子上的三角钛片,“林缇”二字让他感到恍若隔世。

来到最近的一处水塘,他果断地一跃而下。水的冰冷如同一记清脆的耳光,瞬间唤醒了他全身的感官。他的视线在水花四溅中变得朦胧,但这种模糊反而让他的意识更加清晰。水流在他身边急速穿梭,仿佛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牵引着他,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随着身体的下沉,林深的耳朵被水下那个静谧而深邃的世界所包围。水面上的喧嚣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水下独有的宁静,一种与世隔绝的孤独感悄然袭来。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个巨大的水泡包裹,与外界的一切隔绝开来。不知在水中漂浮了多久,林深终于感到力竭,他挣扎着从水中探出头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水珠从他湿漉漉的头发和皮肤上滴落,阳光在水面上跳跃,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如同无数颗钻石在闪烁。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熟悉的景象,蓝天清澈如洗,白云悠闲地漂浮,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芬芳,草地如同一块无边的绿毯,绵延至视线的尽头,新嫩的绿意让人心旷神怡。是的,他依然身处疯犬的世界,但此刻,林深的记忆并未丧失。

“水是错误答案吗?”林深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迷茫。他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水珠顺着他的发丝滴落在身前的背包和他正在整理的装备上,黑发下的黑眸中闪烁着无与伦比的专注。

目前已知:其一、新世界的生物种群与地球不同,但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当前遇见的动物包括:食素的蓝色生物(被称之为守门员)、杂食的疯犬(白日食素、夜晚食肉,肉类来源于同类);其二、除了水源,疯犬的血肉,新世界的所有食物均不适合人类食用;其三、记忆会被封锁,钥匙是姓名。疯犬可以死而复生……林深将自己观察到的一切一一列举,他发现新世界的规律实在过于荒谬,并不像是遵循“生老病死”自然法则的世界,更像是一个规则残缺的故事世界。这一推断与他在地球时的猜想差异过大,让他不禁疑惑:“混云究竟将他带到了何处?他又该如何生存?”在深深的思考中,林深再度陷入了昏迷。

“你终于醒来了。”蓝一迎上前去,向他打招呼。林深回到了他熟悉的南瓜屋,由于他用匕首将自己的名字刻在了手腕外侧,并且不断地加深那痕迹,此刻的他并没有失去记忆。这一点从他能听懂蓝一的话中得到了证明。

“好久不见,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非常感谢,我叫林深。”林深微笑着向蓝一表达他真挚的感激。“你好,林深!我叫巴达姆,外面的人叫巴雷西,我们是兄弟。”巴达姆兴奋地向林深介绍自己,接着说,“你终于能听懂我的话了,不过上次见你时,你已经完全变成了莱西人。你竟然没有被那群疯子吃掉,真是不可思议。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回来的?”巴达姆显得异常兴奋,但他对疯犬的了解似乎并不深入。

“莱西族?巴达姆,请等一下,你应该知道我是从外地来的,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你能给我讲讲吗?克瑞族和莱西族究竟是怎样的?”林深向巴达姆询问。然而,他并没有得到回答,而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巴达姆艰难地开口,“莱西族就是莱西族,克瑞族也就是克瑞族。克瑞人长得像我和巴雷西这样,莱西人则长得像塔克那样。你上次昏迷时,是我把你送去给塔克的,只有塔克才愿意接触克瑞人。特别幸运的是,那次我们遇到的是我见过脾气最好的塔克了。”

林深追问,“塔克死过很多次吗?”

巴达姆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着他,“莱西人每天都在死亡,不然他们怎么生存?不过他们很快就会重新长出来,只要有一个莱西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巴达姆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恐惧。

随后巴达姆拍了拍手,好像在拂去灰尘,“我不和你说了,你根本就是什么都不懂。”他转过头,掩饰着内心的不安。林深无奈地叹了口气,“是啊,我们确实一无所知。”

夜幕降临,克瑞人领地的夜晚宁静又平和。林深因为饥饿而难以入睡,月光和星光透过南瓜屋的缝隙洒落进来,像是天空的泪水,静静地流淌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月亮和星星,小橘此刻是否也和我一样在仰望着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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