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青因此话道:“年轻的女人男人,向来都会拜倒在同一件事情上,不巧,我亦如此。”
余何意一头雾水,口中‘啊?’了一声,江天青淡淡地说:“当年圣女退位,是我自行受罚要退的,因为那时候,我遇到了一个男人。”
余何意又‘噢’了一声,还想再问,她却好似很乏很惫,不愿再多言语,只道:“后来的事,那也毋须再说,余小兄弟,我毒伤未痊,现在很累了,咱们俩的事,等你迈入踏松月的时候再谈也不迟。请。”
余何意其实还有话问,但江天青不愿再说,那就只好来日方长,慢慢了解。余何意拱了拱手,按剑走出门外,望了望天光已黯,心道,江天青既不愿说,那不是还有一个红儿吗。
可是今日事密,那个红儿又经受如此磋磨,兼顾自己并没搭救陈不谢,难保现在不会心生龃龉,余何意心中想道,我也乏了,她若是因此芥蒂,恐怕此刻正在怒上心头时候,不便前去触她霉头,不妨先行休憩一晚上,明日再去探听。
这样想罢,余何意转道回房,这一次,他并未打坐,而是解衣脱鞋,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虽然武林中人实在紧迫时,打坐也可以代替睡眠,还能保持修炼功法,但真正到了疲累之际,还是需要好好的睡上一觉。余何意自昨晚到今,心神一直紧绷,算计无数。
从激将欺骗陈不谢,到鹰愁涧逼出藤长老,再到偷学鹰爪功,又藉此得红儿一诺,为避险奔行回城,与江天青言语交锋,这桩桩件件,都是极耗心力的事情。
可是所得也并不少,首先是第一次揭开了踏松月神秘的面纱,虽不知底下还有几层,毕竟已得其门而入,不愁将来不知。其次是精进了鹰爪功的修行,这门爪法颇为难得,当年余何意企图拜贰师都求而不得,想不到如今不请自来。最后就是得到了一个便宜徒儿,王可儿的根骨的确上佳,这并不是余何意诓言作妄。
这一念,就又想起了陈不谢。
余何意闭上眼睛,一夜无话。
翌日醒觉来时,外头黑蒙蒙的一片,余何意几乎发懵,想到,难道我并没睡多久麽?打开门一看,夜幕齐坠,日月在空,远处山峦重叠处,隐隐有红霞漫天,但早也黯淡无光。
余何意方知,自己这一觉,竟睡过去了一日夜,这可不妙,余何意忙自内视检察,身上并无异样,房门处夹着的发丝犹在,屋内陈设一如昨日,都毫无变化。
但余何意心中总觉有些不妥,习武之人,怎会睡得如此深沉?
左思右想无果,总之现在没有差池,余何意只得暂时作罢,起身更衣穿靴,束发戴冠。今日着了一身银蓝吴绫道袍,脚上一双道靴,腰间松松系了一条白玉带,往日腰带中的软剑已撤换下了,余何意准备将之拿去打磨一番。
只因软剑是他最后杀招,平日素来不用,而剑锋如久藏鞘中,便会鈋钝,要时常取出来磨锋,才能保持锐利。
余何意思量一二,将听锋与软剑齐负背后,出门时手上还抓了一把画扇,前面画的是江南舞女婀娜,后面题了一行字‘山外青山楼外楼’,这词出自前朝一位亡国诗人,那朝时逢乱世,皇室南下建都,弃了长安不顾,外邦异族占据中原之后,大肆烧杀掳掠,直杀得踏尽公卿骨,锅中子与母。
而那班贵族门阀却在渡江之后,依旧寻欢作乐,日日游湖宴饮,甚至驯养雏妓大唱淫乐,这诗人见此愤愤难平,遂留下千古名句,‘山外青山楼外楼,南江歌舞几时休’。
余何意持扇摇了几摇,顿觉生出几分写意风流,眼下谁还见他是个江湖剑客,这分明就是一出世的高人,山中的隐士。
走了几步,忽想起还有要事相询,姑且先办了正事要紧,至于磨钝之事,明日那也无妨。
余何意到红儿门外时,妙音园高设灯烛,已经入夜,寂暗凄清,白日如同荒地的妙音园,现下又是歌舞齐作。
‘笃笃笃’
敲了一阵门,‘吱呀’,门开了。
一个陌生脸孔出现在余何意面前,是个很年轻的姑娘,一身妙音园制式的婢女妆扮,长相并不出众,但肌肤胜雪,冷眸如霜,浑身自成一派奢华气度,不似普通仆婢之辈。
余何意心中咦了一声,自忖,在妙音园呆的这许多时日,并没见过这个丫鬟,难道是踏松月的使者来了?还是红儿的护道者?
那姑娘冷冷地说:“小姐正在疗伤,暂时无暇会面,敢问阁下可是余何意吗?”
余何意一愣,昨日到今日,伤还在疗?难不成这个红儿是在故意拿乔,还是有心记恨?这些念头只在一瞬之间,并不展露,余何意不动声色,微微点头,就看眼前这姑娘又冷笑道:“就是那个清风观的叛徒余何意吗?”
这话一出,余何意当即皱眉,凝神而视,心中颇有怒意,他向来对自己叛门一事能不提就不提,料不到在妙音园中,自己的身份就似筛子一样,处处被人道破戳短。
这种见面就揭短的行为,在江湖上来说,是一种极为轻视对方的冒犯行径,余何意恼怒道,要不是我这个叛门的余何意,你家小姐早就死在那个冷冰冰的石道里了,你一介小小奴婢,也敢对我不尊不重。
余何意道:“是我,你待怎么?”
所谓容一不可二,余何意已打定主意,这丫鬟再多嘴一句,当即送她上路,总之也和妙音商谈妥当,有没有一个红儿,根本无关要紧。
这姑娘听他如此说话,反而盈盈一拜,春风和煦,将周身生人勿进,冰山天堑般的冷淡悉数化却,很恭敬地说:“多感先生救我家小姐性命,这是谢礼。”
说罢,她在袖中掏出一块圆圆的玉环,环玉中空圆润,通体浑透,雕琢着一条似龙非龙之物,余何意似笑非笑的看着,并不去接它,只问:“这是什么意思,你家小姐的性命,就值这么一块玉佩?”
笑话,一个预选圣女,不说武功如何,那也是炙手可热,才应下的承诺,今日就来反悔,当他余何意是甚么人了。
这姑娘见他不受,倒也不恼,笑道:“这玉环大有文章,只不过是小奴一分心意,与小姐无关,先生和小姐谈定的事情,自然还是作数。”
语尽之后,余何意还是不接,那姑娘又道:“听说先生在长乐城中收了一个徒儿。”
这次话音刚落,急匆匆有人赶来,姑娘向余何意微微一笑,说道:“看来先生有事要忙了,这玉环,如是先生需要,可以随时遣人来取。小姐疗完伤后,会再找先生叙话。”
说完,她把房门一闭,竟然直接把余何意甩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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