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二小转过几艘大船，终于找到一间堂皇的厢屋，里头大亮着，点着明烛，外头悬着两个寻常的碧纱灯笼，门口并无人把守。
他靠近几步，隐隐约约听到屋内有人声在说话，只是说的声小，凭他怎么张大耳朵去听，也听不真切，但依稀辨认得是个女声。
除此之外，就不知所以。
杨二小想道，刚才看到含霜姑娘拿了手令穿行，大晚上的，她能去做什么呢？一定是找当家的去，就算不是，她能拿到手令，肯定也知道当家的在哪。
这屋子里大晚上的有人说话，还是个女人，一定是含霜姑娘在屋里，我先去敲门，要是当家的不在屋里，我就先求含霜姑娘告诉我当家的人在哪里，要是含霜姑娘不许呢，那我就跪下来求她，她一定会肯告诉我的。
可要是含霜抵死不许呢？
杨二小想不到那么多了，或者是不敢去想这么多，这么远。
他急切地，迈进几步，提着沉重的脚步，似乎从未感受到自己的脚步是这样鲜明而有力。
下一刻，他被两声娇喝拦在三尺之外。
“站住！”
“站住！！”
杨二小被吓了一跳，浑然不知这两个侍婢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须知刚才船房外廊，绝无一个人影，不过既见了她两个，就也知道含霜确实在这儿，他心先安定了几分。
而借着烛光月色，那两声娇喝之主人，自然也辨认出来人是谁，她两个一头雾水，不知他要做些什么，便问他，依然是异口同声。
“你来做什么？！”
“你来做什么？！！”
杨二小被吓得不敢再前进，抬起的腿几度欲落而不能落，最终收足止步，讷讷得，像不知怎么分辩，屋内的说话声登时静了。
也万籁俱寂，虫鸟水波之声一时都静了。
杨二小终于开口：“我来找柳当家的。”他下意识补充，“柳堂主。”唯恐面前这两个粉雕玉琢的侍婢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那两个侍婢对视一眼，向他道：“屋里没有你要找的人，快走。”
杨二小怎能甘心这样受打发，因此又迈腿向前，走不两步，那侍婢又喝：“你想做什么，你还敢强闯吗？”
随着这声娇喝话音刚落，两人身后挡着的房门‘吱嘎——’一声，开了。
随着房门打开，里头站着一位瘦削肩膀的女子，着一身素雅的淡衫白裳，正是以琴技绝巅，名动长安的倡人含霜。
她冷着一张脸，站在那儿，双眼中带着十分的漠然与平静。
杨二小忽然觉得有点儿张不开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觉得这会儿的含霜有点儿可怖，虽然他不知道可怖在哪儿。含霜姑娘一向都这样冷脸的，我大晚上的前来打搅她，她要生气也是很应当的事情，只要我向她求情，告诉她原因……
“含霜姑娘！你知道当家的在哪儿吗？求求你告诉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见他，这件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是极其重要的，重要到杨二小明知道擅离职守是很大的罪过，明知道他哪怕救下了蒋哥，自己也可能会受鞭刑而死，他也一定要做，非做不可的事。
含霜盯着他，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说道：“你本该有很好的前程。”
“什么？”杨二小皱着眉头，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而含霜继续说道：“师传，未来，绝佳的根骨，你将会接触到的，另一个世界，是我所无法企及。而这一切，都被你的愚蠢毁了。”
“含霜姑娘，我求求你，我真的需要马上见到柳堂——”
‘噗’的一声，是一柄尖刀插入他的心脏，从背部，来自于那对侍婢中的一个，她们的神情也同样很冷漠，‘刺啦’声响起，是尖刀被即刻抽离的响动，血液喷了她们俩人满头满脸，持刀的那位，甚至眨了眨眼，抹去一脸的鲜红。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太迅速的刺入，甚至让他霎时间并无痛楚，但随即而来的失血，使他难以为继，杨二小开始觉得冷，很冷，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慢慢地往前软倒，从双膝跪地，到伏身吐血。
为什么，要杀我？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含霜那如牡丹花的裙摆蹁跹摇曳，杨二小渐渐觉得很黑，眼前慢慢失去了色彩，很累，他闭上了眼，听到含霜还在说话。
“老天总是不睁开眼睛，把天赋赐予并不值得的人，为什么要跟过来呢？”
那两个侍婢熟练地，将杨二小的尸身推下船去，水上咕嘟嘟冒了几个泡泡，即刻沉下去了，含霜在旁问道：“不压上一块石头，他不会浮起来吗？”
其中持刀的那个侍婢答道：“不妨，这里的水流湍急，到他浮起来时，已经被暗流冲的不知哪儿去了，何况大晚上的，再惊动别人来总是不好，这里我们会打扫的，请姑娘进去吧。”
含霜与她两个点一点头，便重走入屋内，明屋中，一袭锦衣玉带的柳岁，正坐在那里饮酒吃点心，好像全无在意到屋外的事情。
“解决了？”
含霜关门，走到桌前，为他筛了一荡酒，应道：“死了，推到河里去了。”
柳岁带着笑道：“你很羡慕他的天资？”
含霜没有说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顾把酒荡在酒器之中。
柳岁好像也不在意她的反应，继续说道：“我也羡慕。”
含霜的手上一顿，她把酒放下，缓缓蹲下身子，以跪坐的姿态，伏在柳岁身侧，慢慢地替他揉起腿来，而柳岁也坦然自若。
“柳家以药商行天下，传到我这一脉，有三十二个嫡子，三百五十六个庶子，你猜猜，有多少人，有那样的根骨天赋，去拜师学武。”
含霜答道：“三十二人？”
柳岁哈哈大笑，饮下一盅酒后，开怀乐道：“加上后来招婿的，认了干亲的，所有人里，只挑出来五个人。”
含霜又道：“爷一定名列其中。”
“错了。”柳岁摇了摇头，笑道：“我不止不在其列，排行之中，属我的天资，最为庸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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