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因为清风观一代弟子并不是以资历而立的,善字玄铁令只有六块,一代弟子也永远只有六人,这六人取自二代弟子中武艺最为杰出、品行最为高洁之辈,余何意当年就是胜过了二代弟子数百,跻身一代弟子,排行第六。
虽然第六,却也已极不易,因为当时成为一代弟子时,余何意才只十六岁,全仗他混迹江湖时,博采众家武学,自身悟性又高,兼之不择手段,下手狠辣,方能脱颖而出。
当时节王善已看出他的不逊,却还被他蒙蔽,舍不得他这身良才美质,又把他打发出去红尘炼心,其后余何意又经二年历事,遇到师父大寿,从京城回观,就有了后来清风观叛门、洛水杀孤女、转道荆州的一系列事故。
说起来好是久远,其实思绪不过一刹那,余何意感慨道:“原来是丘道友,我与他会过几面,也手谈过,很是投缘。陈小友,我看你伤势不轻,这段时间就留在我身边,慢慢的疗养,好时再上路也不迟,如何?”
陈不谢有些犹豫,当然不是因为怀疑余何意是歹人,而是担心自己后头的凶徒会伤害到这个一见如故的尊长,他少年赤子心性,极纯极善,又不加掩饰,这么一想,情态就表露出来,余何意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不妨碍,我妙音教人等就盘踞于长乐城中,料此等宵小不敢冒进。”
陈不谢听了,终于龇牙笑了,露出一副少年心性,点了点头。
余何意又问他:“你的胸口是怎么伤的?”
谈及此事,陈不谢犹豫地别了别头,顿了半晌,才生硬得转移话题道:“不知江长老来通天庙是为什么缘故?”
余何意从善如流得住口不问,每个人必有不欲谈的故事,这些故事时刻都在发生,也时刻被铭记,正如展泓奕之于庄闻柳。
当时感慨万千不曾伤情的庄闻柳,真的不为展泓奕一事悲愤吗?
余何意慢慢地答道:“我来追查一个人,他伤了我们妙音教中人,此人容貌老衰,大约六十上下,微微佝偻,手里握一根藤条环绕的手杖,杖顶是一个兽头模样。半月前他曾经在通天庙落脚,这几日妙音教遍寻不到,是以我来看看此地有无蛛丝马迹。”
话音刚落,陈不谢沉吟半晌,张口道:“长老说的此人,是不是姓藤?”
余何意‘咦’了一声,原本没想过真能从陈不谢口中得到消息,毕竟妙音娘子在此和藤长老会面一战之事,距今也以过去半月有余了,何况江天青并非痴人,她一经回去,必大肆派人前来搜捕,以此重压之下,指望藤长老依然逗留此处,那除非藤长老自己是个疯子,否则绝无可能。
但陈不谢这番动静,倒像暗藏内情,余何意揣测道,难道是灯下黑?
藤长老当日死了侄儿后,转道他处藏身,经此处几次搜查之后,复又回到此地来躲着?倒是很聪明的办法,只是不像他的作为。余何意想到此处,心中又是一凛,直道,余何意啊余何意,你休将天下英雄看的太死了,所谓传闻不如见面,江天青不也与盛传的妙音娘子大为不同吗。
一念及此,余何意抚平心绪,静静等待着陈不谢的下文,这个年仅十四的少年,并没有多深的城府,以他匮乏的江湖阅历,也难以辨清所遇之人的好坏,正如余何意只是短短几句话便让他十分动情,交付信任,倘或者今日遇见的是藤长老、妙音娘子,抑或者其他匪贼恶客呢?
自然,余何意也不是什么善茬。
陈不谢道:“我在此藏身略有时日了,中间见过藤长老。不知他是为什么伤了妙音教人?”说罢,他星眸璀璨,黝黑的瞳仁中满溢出至诚,只等余何意的回应。
余何意略一犹豫,心中已然猜到,藤长老必与他有些交集,恐怕他还想从中斡旋,意欲调和此事,不愿让我和藤长老兵刃相见。余何意本该冷嗤,或者信口胡言,编些瞎话来诓他,反正陈不谢年岁尚小,根本分辨不清,但面对着少年满腔赤心,余何意口中的瞎话竟然说不出来。
他叹了一声,斟酌计议,藏假于真,到最后,也只能说道:“具体事由,也是误会一场,藤长老当日在此地与侄儿密谈一二,被我那妹子不意相撞,惹祸上身,但是我那妙音教的妹子,再不肯罢休,全因为她身中了藤长老的剧毒,不日将死,这才下令非见其人不可。只要他能取出解药,自然无事。”
藤长老取出解药,余何意当真保他无事吗?
非也,是也,假也,真也。
余何意这番话可真可假,全看藤长老意欲何为,这也是卖了陈不谢一番面子,毕竟眼下未知陈不谢与他关系如何,要是这少年真铁了心要保藤长老,余何意说不得只好在其中搅合搅合,上瞒下骗,未必不能将此事弥缝过去,但要是藤长老自己也不肯善罢甘休。
余何意自忖,若自家侄儿死于她人之手,自己是绝不会善罢甘休。
说回正题,要是藤长老自己也不肯善罢甘休,那此事就不得斡转了,无奈何也只能负了少年一片赤心,余何意说完这番话,陈不谢果然也信,就道:“这个自然可以的,我去说说,藤长老凉是肯做,谢谢长老。”
余何意问他:“你的伤,是藤长老为你包扎的?”
陈不谢点点头道:“是啊,那日奔到此处,气力早竭,流了满地的血,要不是藤长老为我遮掩包扎,我陈不谢早就死了,这番恩情必得相报,请长老恕我方才隐瞒的罪过。”他说完此话,将身拜伏下去,给余何意揖了一礼。
其实即使陈不谢不说,余何意也已猜得七七八八,但现在当然只作恍然大悟得情状,忙扶起他来,口中只道:“活命之恩不能不报,这个也是你的情义,我怎么会因此怪罪与你。但不知他现下何处?我与你同去说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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