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叶奔波数日,律师费加人情债已掏空积蓄,身心疲惫。
忽然手机震动,远房表哥陈志行的来电让她猛地抬头。
“小叶啊。”电话那头传来带着鼻音的叹息,“我和阿佩也做了六年同学,他从小就老实,这事肯定是意外,你先别急,我们先约约对方看看能不能协商解决。”
“行,表哥,麻烦你了。”
陈志行趁着年前和对面约了个时间。
出面的是李海木的儿子李圣杰。
上世纪八十年代风靡一时的肩章领带西装,在他身上显得廉价滑稽。
李圣杰歪在真皮沙发里轻拨桌面茶杯,银器碰撞声惊醒了正在摆弄手机的侍应生。
侍应生迎上来询问:“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陈志行约的我。”
“哦,是陈总啊,您跟我这边请。”年轻服务员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轻蔑。
李圣杰猛然起身,廉价皮鞋发出刺耳声响。为了这次会面,他特意从二手市场淘了一身暴发户的行头。
服务员引他上楼,电梯响动,直达最顶层:“您请稍等下,陈总马上到。”
“哦。”见服务员出门,他忙起身将摆在桌上的白玉盘揣进怀里,思索一会儿,他又将盘子默默放回,笑着摇摇头,百无聊赖地玩起手指。
陈志行进门便瞧见男人将腿翘在桌上扣手的模样,他忍住心中的鄙夷,笑呵呵地跟他握手:“李老板新年好啊。”
李圣杰倨傲地伸出一小节手指,摆了摆:“你们想怎么协商啊?”
陈志行早看透了他的心思,将装着现金的手提箱推过去:“这是两万块补品钱,您收下。阿佩家上有老下有小,咱们体谅体谅……”
李圣杰还是故作矜持的合上箱子,皱了皱眉提高音量:“你这话就不对了啊,我爸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凭什么他能阖家团圆,我门全家就要守着冰冷的病床呢。谁来体谅体谅我们啊?”
“是是是,李老板说的是,这件事情是我们的错,要不这样吧,我们再给您补偿一万块的精神损失费,您就高抬贵手,先把阿佩放回来行不行。”
李圣杰心动却假装勉强:“行吧,那先把人放出来吧,其他的等人出来了再谈。”
陈志行上去握住李圣杰的手:“谢谢李老板体谅,我这给您准备了一桌子好菜,您吃着,待会儿让秘书给您把和解协议书拿来,麻烦您签个字,我这还有会要开,先走了。”
李圣杰摆摆手,语气中满是倨傲:“你先去忙吧。”
吃的差不多了,他招来服务生把桌上的山珍海味打包回去。
次日天还没大亮,艾叶就攥着和解书冲进了派出所接待厅。
民警小张接过文件时,塑料文件夹里还带着外头的寒气。
“民事案件嘛,有和解书就**不离十了。”小张把一次性纸杯推到她面前,杯口袅袅热气氤氲着,艾叶这才发觉自己全身冰冷,杯壁的温暖让她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颤。
打印机嗡鸣声刚停,走廊里就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五个染着荧光发色的青年堵住出口,李圣杰把CT片拍在接待台上:“法医鉴定两根肋骨骨折,轻伤二级明白吗?”他故意抬高嗓门,金属耳钉随着夸张的肢体动作晃得刺眼。
小张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接完电话后他脸色发青:“艾女士,这案子……可能要转刑事组重新侦查。”
李圣杰带来的纹身男往墙面一靠,劣质烟草味混着发胶味,立刻在密闭空间里发酵出作呕的气息。
李圣杰对着艾叶挤眉弄眼:“对不起啊艾女士,我爸老了,我只能起诉了。”
艾叶踉跄着栽进驾驶座,车载广播正循环着《回家》的钢琴曲。
她机械地拨通潘睇的电话,厂区打包胶带的撕裂声从听筒里炸开:“小潘,厂子里的货都点好了吗?点好了你就把门关了,别一个人在那熬。”
潘睇是那天唯一一个看清来龙去脉的人,此时也忧心得很:“姐,明天就能点好,我明天点完就把厂子关了。佩哥那怎样?”
“我看着对面像是有关系的,但是现在我联系沈佩之前的那些朋友,要么直接不接,要么就说自己出国旅游了,一个帮忙的也没有。我问了律师,说是尽量和村里疏通疏通。”
潘睇叹了口气:“姐,你别太紧张了,放松点。要是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你尽管提。”
“好。”
夜已深。
艾叶缩在飘窗台给通讯录里的“王总”“李局”发消息,红色感叹号在黑暗中此起彼伏地闪烁。
这就是所谓人情世故。
可是,本来好好的人,还活蹦乱跳的,突然断了两根肋骨,刚好卡在了轻伤的量刑标准上,一切都凑巧的让人不得不起疑。
次日,艾叶全副武装去了医院,她径直走向住院部前台。
护士站蓝色台灯下,值班护士正对着手机发笑,指甲在屏幕上敲出细碎的响。
“您好,请问李海木住哪个病房?”艾叶的声音惊得对方手一抖,手机“啪”地摔在登记簿上。
护士抬起眼皮上下打量她:“身份证登记。”
“我是他侄女。老家听说他住院了……”她适时露出焦急神色,晃了晃黑屏的手机。
“六楼604。”护士突然压低嗓音,“这两天访客不少啊,刚才还来了几个花臂的……”话没说完就被同事的咳嗽声打断。
“安全出口”四个字绿油油的,像流动的苔藓,台阶接近尽头,喧哗声突然倾泻下来。
六个纹着过肩龙的青年正在走廊分烟,为首的黄毛用打火机敲着病房号牌,火星溅在“604”三个数字上。
“找谁?”横在门前的男人吐出烟圈。
艾叶举起果篮:“二叔最爱吃这个。”
病房门开合,电视剧笑声溢了出来。李海木半躺在摇起的病床上二郎腿翘得比天高,挂着点滴的手正捏着车厘子往嘴里送。
果篮砸在地板上的闷响惊得他呛住,紫红汁液顺着下巴滴在雪白被单上:“你来干什么?”
艾叶踢开滚到脚边的橙子:“来给你送点贡品!”
还没走出医院两步,艾叶就收到了潘睇的电话:“艾姐不好了,刚刚有一群人突然闯进厂子乱砸,把货都砸烂了!”
“砸成什么样了?”
“货全砸烂了,他们本来还想砸机器,我说要报警,他们才走的。”
“你人没事吧?”
“我没事,但货没了。怎么办艾姐。年后就要交货了。”
“货的事我来处理,你把厂子关好,这段时间别过来了。”
“好。”
*
又是新的一年。
窗外鞭炮碎屑覆盖街道,此起彼伏的炸裂声裹挟着硫磺气息涌进窗缝。
沈星颖玩倦了“4399”小游戏。
此时的她,只能可怜巴巴地蜷缩在被窝里数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数字跳动,23:47、23:48、23:49……
整栋房子空空的,唯有她二楼主卧漏出鹅黄的光。
她什么都不知道,却总在凌晨捕捉到客厅压抑的啜泣,有时是母亲对着窗子发呆,有时是外公颤抖着往泛黄的地契复印件套塑封袋。
大门轻轻扣上的微响刺破死寂时,电子钟刚跳过02:32。
沈星颖赤脚奔到楼梯转角,看见倚着鞋柜脱高跟鞋的身影被月光削得单薄。
“怎么还没睡?”沙哑的询问灌进耳膜,她攥紧珊瑚绒睡裙下摆:“我在等你,妈妈。”
话音未落,艾叶突然踉跄着扑来,滚烫的泪水洇湿了女孩肩头。阳台上未收的晾衣绳在风中呜咽,像极了被重负压断脊梁的骆驼临终的悲鸣。
事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因为李海木轻伤涉及刑事犯罪,检察院介入调查,一个月后就要开庭,民事诉讼解决完紧接着开刑事诉讼的庭。
艾叶配合着律师东走西跑,算算日子她也和丈夫已经半个月没见了。
两个人站在不同的位置上,遥遥相望。
开庭那日飘着冻雨,李海木没来,交给律师全权处理。
法官的询问,原告的念词,被告的念词,镜花水月般在耳边掠过。
像极了一场虚无的梦。梦醒了,他们一家人坐在饭桌上其乐融融地吃着团圆饭。
不知不觉已经进入法庭调查阶段。
陈志行在大城市找的律师显然比对方专业很多,切入口主要在土地的归属问题。
村长外出,只有他媳妇李春梅的证词。艾叶提前找过李春梅,让她务必实话实说。
“根据证人李春梅在XX年XX月XX日的证词该土地收归国有,从来没有委托第三人照管。”原告律师的控诉夹杂着方言尾音。
旁听席突然哗然。
审判长的重锤敲下,一切尘埃落定。
沈佩因故意伤人判缓刑一年,赔偿原告各种费用一十万元整。
陈志行和艾叶去接沈佩,发现他消瘦了不少。
沈佩不知所措地挠挠光秃秃的头顶,看着艾叶。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艾叶不自觉地流了泪,上去紧紧地拥抱他,“出来就好,出来就好。”
“走!到表哥那去吃饭去。”陈志行拍拍沈佩的肩,“赶紧接上阿星,那丫头现在怕是连糖醋排骨啥味都忘了。”
沈佩也搭上陈志行的肩,热泪盈眶地看着他:“表哥,谢谢你。”
“哎呦,自家人,谢啥呢,赶紧回家收拾收拾,你要真想感谢我,把我大外甥女给我接过来,好久都没看见了。”
“行,我们去接阿星。”
在那个监控还没有发达的年代,没有一个镜头会记录住恶,还给良善之人公道。
庆祝签约成功!双更!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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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Chapter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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