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可遥矮身穿过一片错落有致的假山，又推开一扇木门，走进一条只有两人擦肩而过的拱形隧道，四周包括头顶上的石壁都镶嵌这一盏盏黄炽灯，石壁斑驳但没蜘蛛网，空气里没有霉味。
看来洛葭经常让人打扫这里，但不是说她不让人靠近她的工作室吗？
洛可遥边嘀咕，走出隧道后，又穿过一片松叶针树林。
视野猝然开朗，与来时路的气候不同，这里竟下着密密匝匝的细雪，四周白茫茫一片，洛可遥往前一望，看到了对面树林边缘那个冒出个尖尖的黑色屋锥。
她左右张望，下一秒想起自己的家人们都在庄园跟客人杯觥交错，庆祝洛樱的订婚宴，哪有人想不开跑来小树林这边。
只有她，这个闲到脚趾头痒的。
一想到这，洛可遥的脚步都悠哉了许多。但她没发现身后落下的雪花，有那么几片却是血红的，砸在地面上，渗进泥血里，却骤地不见了，剩下的只有白色。
想起今天在厨房发生的事，洛可遥忍不住攥紧手里的斧头。洛葭当着来宾的脸嘲笑她别做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事，因为无论怎么做，都改变不了私生女的身份。
“我呸…怎么不拿个喇叭全城播呢。”洛可遥狠狠啐了声，又想起洛家主母，她名义上的母亲才是绿茶魁首，洛葭跟她母亲相比，只能算小虾米。
而洛青山……洛可遥停了下来，任凭雪渣子在她肩上覆了一层又一层，半晌后她叹了口气，“算了，他对老妈是渣男一枚，但至少给了我一个高级人类身份。”不至于没管没顾，让她在贫民区厮混到死，虽然前提是她要做好洛青山讨好权贵的棋子身份。
这是洛青山接她回洛家时就挑明讲开的话，以他的命令为命令，以家族的传承为人生使命。
洛可遥越想越可怜自己，没忍住停下来“嘤嘤”哭了几声后才继续往黑色屋子走去。
去你娘的命令，去你爹的人生使命。
“我倒要看看你在干什么？”洛可遥一想起洛葭那副傲慢的嘴脸，她在来的路上就先拐到柴房要了斧头，发誓要砸了洛葭的工作室。
她拿出指纹片，低头开门，“还以为自己的保密工作做的多好，也不想想……那是我对你没兴趣。”洛可遥一路无碍来到中间有一面墙那么大的屏幕的房间，入目就看到上面正播着东西。
她看了一分钟，瞪大眼睛，“洛葭搁这看电视呢？”心想着回头要不拐弯抹角跟她那活着跟没了的死鬼老爹说他引以为豪的宝贝大女儿没在研究机器人，而是在看肥皂剧？
屏幕里的古城满目疮痍，天飘着絮絮雪花，鲜血一洒，雪花骤然就被沾了腥红，哪哪都是尸体。下一秒画面一转，一位将军打扮的男子一脸死灰，艰难地迈着腿……眼睛掠过脚边的一具具尸体。
残垣断壁，老弱妇孺，每个人都倒在血泊里，没有声息，男子举目看了眼四周，下一瞬挥刀一举，作势要抹脖子。
洛可遥皱眉呢喃，“别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话音未绝，她手没个注意，摁下了面板上某个按钮。
面板骤地“哧拉哧拉”响起声响，她被吓得一个咯噔，看着滋滋冒黑烟的面板。
心又一急，等反应过来时，双手已经在面板上胡乱拍了拍，空气里那股烧焦味霎时更浓了。
惨了。
她心中大呼不好，瞅了眼冒烟的面板，也没注意屏幕抽搐冒雪花，也把要砸了洛葭工作室的心思给撇了，慌张地捡起斧头，麻溜地跑了。
***
墙体黑污黏腻得能刮出一层油脂，地板踩上去也像是被粘住了般，唯一的长凳也无法入座，因为上面除了油污，坑洼外，还有很多臭虫在爬，一排柜子歪歪斜斜靠着墙，柜门的锁有的被拆了，有的整个柜门直接不见了。
总而言之，这个更衣室在尽可能地彰显它是更衣室。
陈雁归呆过比这还遭的环境，所以当他坐下来弯腰绑鞋带时，夏小翼嘀嘀咕咕的抱怨变成了吃惊，“雁归，哇靠，你不怕屁股要被咬开花啊。”
“楼长要到了。”他伸手就拍了下夏小翼的脸，算是报早上夏小翼用暴力喊他醒的仇。
抬眼看了看对面温昙瑞，“你也赶紧准备，就这身衣服，上场被对手一拉就丢台下去，就只有喂异兽的下场。”
三人进来更衣室有一会了，他跟夏小翼都换好搏斗服，但温昙瑞还穿着宽松的囚服。
陈雁归是七天前到这里的，他看着他的十几个兵和一百个老弱妇孺自刎后，他才自刎，脑子里还清晰记得脖颈一热，鲜血喷洒的感觉，眼睛闭上，坠入黑暗。下一瞬他就被人用水泼醒了，眼睛一睁开就看到夏小翼，对方看到他睁眼，高兴地握着他的手，眼泪鼻涕混着滴在他脸上。
思绪刚落地，门外走进来六个身材魁梧的人，穿着跟他们一样的囚服，对方气势逼人且都满脸横肉，看到他们三人时，六人脸上不是嘲弄，就是嗜血。
因为他们九个人正是待会肉搏场上彼此的对手，三对六，身形上小对大，数量上以少击多，非常不公平。
陈雁归宿舍的另外三个人，被派去进行马术表演，意指扮演动物。因为今天是市长生日，他们这些犯人，被安排过来表演为贵族们助兴。
借助原主的片段记忆，陈雁北知道在这个时代，人类被分为三个等级：普通，中级，高级。普通人类指的是贫民，中级指的是工商人士，高级人类指的是贵族，前面提到的市长这类职业级别以上的人。
对了，像他这类犯事的，收监时就被剥夺了人籍，所以需要去喂异兽时，他们是人；需要给贵族表演时，他们可以是动物，可以是桌椅这类死物。
总而言之，他们可以是任何东西。
夏小翼当时边给他科普，边狐疑盯着他，陈雁归解释他是烧糊涂，很多事情不记得，夏小翼单纯，全信了，因为陈雁归就是发烧晕过去的。
“嘭—嘭——”楼长拿着警棍敲着摇摇欲坠的门，语气不善，“都他妈还在磨磨蹭蹭干嘛，你们六个……给老子快点换衣服！”
***
通往斗兽场的走道嵌在墙体内的白炽灯是感应设计，人一走过就啪啪亮起来，亮如白昼。
斗兽场内的嘈杂混乱声响到这瞬被扩大几倍般，一股股往人耳膜里钻，陈雁北感觉听久了有点头昏脑涨。
一出走道，鼎沸人声如热浪骤地扑面而来，上次让他经历如此场面的还是他们与敌军两军对峙冲锋时。
斗兽场呈倒三角锥结构，四层高。三四层是神色激昂的普通人类，每个人脸上都是跃跃欲试的亢奋。往下两层是中级人类，大部分是冷着脸的，腰板挺得笔直，坐姿克制。
一二层的中间不是普通观众座位椅，而是空出一块正方形空地，摆放着十张红丝绒的高背椅，前面是两张，往后四张并列，这是高级人类的观区位置。
今天这十张椅子都坐了人，他们喝茶吃着糕点，谈笑风生，闲适自在，丝毫不被周围的气氛影响。
陈雁归定睛一看，才发现高级人类的这片观区前后左右都砌有一面透明薄墙。
夏小翼跟温昙瑞第一次见着这个阵势，被吓得缩在陈雁归身后，可能是陈雁归太少话，让他们两人觉得他莫名的强大可靠。
隔壁牢房六人也从另一边走道出来了，个别有表演欲还跟观众互动，一时间，场内人浪一层盖过一层，起哄声，口哨声糅杂一起，颇有掀掉场馆的气势。
“走吧。”陈雁归说。
比赛没有规则，打到对方站不起来就算赢。
可才进行一分钟，双方胜负就已明显，他们的体型数量差距过于悬殊，更何况夏小翼跟温昙瑞两人一上场就被对方一拳打倒。
擂台上阵面变成1对6。
陈雁归偏头躲过对手正面袭来一拳，没想这拳是假拳，反应不及时被对方一个下勾拳揣中了下巴，口中霎时一涩，他吐掉一口血沫。
这一拳让陈雁北连退好几步，差点掉到台下，他紧抓住缰绳，呼呼喘气，场内人浪冲进他耳道变成尖锐的吱吱声，眼压飙升逼得眼里血丝要爆了般。
陈雁北按住耳朵挡住那些声音，听到自己大声朝夏小翼喊，“起来，去角落呆着。”
规则只说站不起来算输，那么夏小翼两人只要抓紧绳索不倒下。
因为是团体作战，如果双方伤势差距明显，那么他们也是输，所以自己必须撂倒眼前六个大汉，他们才能算赢。
输的一方全员进异兽的肚子。陈雁北想不明白一个市长生日为什么非得搞这么血腥残忍的事情来。
异兽是什么样，他问过夏小翼，夏小翼摇头，还取笑他，“你进来这里就是因为你打伤了一只异兽，你还来问我异兽长什么样。”
总之一句话，异兽在金属罩外，这里面的人害怕它们，因为异兽喜肉，尤其人类的肉。但根据夏小翼讲自己犯事被抓的原因，陈雁归觉得是这副身体的原主在吹牛。
***
更衣室这边。
洛可遥跟着同僚一走进更衣室就被里头的霉味给逼退出来，旁边青年急忙戴上口罩，又拿出消毒酒精四处喷喷，回头看到洛可遥还是那副装扮。
“可遥，你不嫌臭吗？”
洛可遥从包里拿出水，又拿出针剂，绷带，消毒水之类的药品，闻言抬眼看向青年。
“这点味道就受不了，你怎么当上医生的？”
青年脸色一白，洛可遥不经意的一句话就拆穿了他。他脸上有被拆穿的窘迫，他的医生身份算是世袭的，因为他家有高级人类的身份，所以即使他不懂医术，也能在高级人类的医院里混个一官半职。
洛可遥没搭理青年的表情，丢给他一包绷带，边说，“既然清楚，又想堵住那些人的嘴，那从小事做起，总有一天，你会发现那些闲言碎语其实不堪一击。”
青年怔怔接住，下一秒凑近到洛可遥身边，“可遥，你也知道？还同情我？”他皱眉深思，“是因为你是半个普通人类的身份吗？”
洛可遥手一顿，内心万般后悔刚才开导李峥嵘的话，她抬头看他，发现对方正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这脑袋，估计闲言碎语听了也是撞上就忘。少顷，她叹了声，“算是吧。你赶紧搞你那边的东西。”她拿起一瓶水，朝他的医疗包扬了扬下巴。
李峥嵘如梦初醒，跑过去，边讲，“对，你讲的没错，我要让那些人对我刮目相看！”
洛可遥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了勾，从口兜里掏出一管玩意，从里头倒出一个白色丸子，丢进水瓶里，又摇了摇，直至药丸完全融化。
而这过程，李峥嵘全程背对着她，没发现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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