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华浓紧张的源头竟是自己,这让涂九世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疑惑道:“我怎么会让华浓哥感到紧张?”
“因为小九在我心里很重要,因为重视,所以小心翼翼。”
涂九世低头一笑,将茶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陆华浓以为涂九世是不好意思,又追问道:“那小九……是如何看待我的呢?”
涂九世目光坚定地说:“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老师。”
陆华浓嘴角抽了抽,半晌后,他拍着脑门道:“嗐,我又忘了,是老师。”他眺望远方的江水,沉吟道:“以前家里大小琐事都是娘子一人安排,她安排得妥妥当当,我都不用操心,如今我孑然一身,每日里总是忘东忘西,请你出来喝个茶都安排不好。”
“华浓哥和嫂嫂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陆华浓摆摆头,并擦拭着眼角不存在的泪水,“我不会再回头了,就算她有意来找我,我也是断然不会同意的,我无心重修旧好。”
“为什么?”话说出口,涂九世才意识到这是陆华浓的私事,他本不应当多言,“抱歉华浓哥,这是你的家事,我不该问的。”
陆华浓眼神黯淡地说:“没事,这些家丑当着你的面说也没什么,你又不是外人。”他低头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我本不想这么早就成婚,可家中父母逼迫,无奈娶了她,我和她成婚之后,不能说是恩爱,倒也相敬如宾。可日子久了,她总是嫌我没什么能力只会读书,还嫌我考不上功名,我难道就不想考上吗?我性子软,她动不动就和我吵,夫妻之间磕磕绊绊虽是常事,可后来,她……她竟然对我动手……”
陆华浓掀开了衣袖,露出来的手臂上印着十几条细长的陈年伤痕,不知怎的,涂九世突然又想起了白淮与,隐隐担心陆华浓的伤痕是假的,不过他细细辨认了一番,那伤痕确认无误是被打出来的。
说到伤心处,陆华浓的眼角终于流出了泪水,“她动不动就打我,我见她一个柔弱女子,妇道人家,我始终没有还过手,不和她一般见识,一直由着她打。我日日旧伤未愈,新伤又起,即使她如此疯癫,我也没想动过休心,毕竟我和她成婚时是许过诺言的,要生同衾,死同穴……”
“那你现在不还是和她分开了?”
赵子义猛地将门推开,把屋内的两人都吓了一跳,他其实早就端了茶点上了楼,走到门口就听见陆华浓在诉苦,他倒想听听他不在的时候陆华浓能说出个什么来。于是他就这么站在门口一直听着,可他听到最后实在是听不下去,这才推门而入。
陆华浓慌张放下衣袖,擦干了眼泪,反驳道:“不是我休她,是她硬要与我和离!”他紧盯着涂九世的双眼,像是在和他解释:“我想着女子和离总归是对名声有影响,更何况休妻,怎奈她下定决心要和我分开,我也只能尊重她,好聚好散,我不想和她之间闹得太难堪。”
“陆兄真是情深义重啊。”赵子义语带嘲讽。
陆华浓心中怒火难消,瞬时拍桌吼道:“她铁了心要走,我拦得住吗?我能怎么办,我还能说什么,我能将她绑起来吗?”
“你住嘴!”骂完赵子义,涂九世又安抚陆华浓,“华浓哥抱歉啊,他就是嘴上不饶人,你别放心上。”
陆华浓喘着粗气,用衣袖擦了把脸,低着头不敢看涂九世,他歉然道:“抱歉小九,失态了,我们下次再会吧。”
话未说完,陆华浓便匆匆跑走了。
涂九世坐了下来,无语地看着赵子义。
赵子义淡然地吃着点心喝着茶,“你听他说的那些话,不觉得有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
赵子义分析道:“他话里话外的重点都是别人非要离开他,那他怎么不说说别人为什么非要离开他呢?问题就在这。”
涂九世没好气地说:“你才有问题!”
赵子义一口将点心吞下,笃定道:“他绝对没把事情说全。”
涂九世倚在桌边,问道:“他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听了个七七八八。”
涂九世叹了口气说:“我真不该带你出来。”
丢下这句话,涂九世转身就走了,走到楼梯口却不见赵子义跟出来,他又走了回去,却见那赵子义仍旧坐在桌边吃着点心。
“这点心有这么好吃吗?”
赵子义拿起一块绿豆糕,朝涂九世晃了晃,“好吃啊,你还没吃呢,快来尝尝。”
涂九世没了耐心,“你走不走?”
“你先回吧。”
短短几天,这赵子义真是让涂九世刮目相看,涂九世冷笑一声,转身就走了,他一路上还念念有词:“能耐了,长本事了,还你先回吧,回就回,谁管你呀,你最好永远别回去。”
在茶楼打包了一份茶点,涂九世冲上马车就回府了。
赵子义吃饱喝足之后,便到一楼和八字胡、酒糟鼻、扇子男坐到了一块,他眉眼带笑,客客气气地开口道:“向哥哥们打听个人。”
回到王府之后,涂九世每隔一会就问下人赵子义回来了没,得到的答案都让他烦心,他坐在房间里书也看不进,觉也睡不着,一直坐到了傍晚。
赵子义回到王府没有先去涂九世的房里,而是去了那间他说有虫的客房,他先是弄了点头油抹在头发上,又将胡子刮了刮,最后将瓶里插着的鲜花放在衣服上,试图让衣服染上香味,捯饬利索后,他才挺胸抬头推开了涂九世的房门。
涂九世一眼就瞧出赵子义打扮过,暗忖他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涂九世没给他好脸色,赵子义身上的变化他就当作没看到。
“回你房间去。”涂九世不留情面地赶人。
“不去,那间屋子里有虫。”,赵子义一屁股坐上床。
“你身上味儿这么重能不招虫吗?”涂九世怪声怪气道。
赵子义闻了闻,他身上确实很香,“你猜我去了哪里。”
涂九世捧着书,头也不抬地说:“赵公子是自由身,您爱去哪就去哪,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赵子义被他说话的语气给逗笑,“茶楼那三个说闲话的人你还记得吗?”
涂九世抬眼看着他,没有作声。
“我去找他们打听陆华浓了。”
涂九世将书一扔,“你是不是太闲了,好端端的,你打听他干什么。”
赵子义往前凑了凑,“你就不想知道陆华浓的娘子为什么要和离吗?”
“不想,不关心,没兴趣,和我没关系。”
“若是陆华浓其人根本就不是他口中所说的那样,或者也不是他在你面前表现出来的那样呢?他接近你其实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呢?”
涂九世双眼微微颤动,他很纠结,明知道不该听,但心里又很想听。
赵子义见他动摇,于是将他从那三人口中得知的消息通通转述给涂九世。
事实和陆华浓说的大差不差,只是有一点小出入和隐瞒了一些事情。陆华浓自小家中便十分穷困,父母劳苦半辈子供他读书,好不容易考中了秀才,之后便再也考不上去,后来他父母见他有功名在身,为他寻了一门亲事,是一位富商之女,陆华浓自诩为天子门生,瞧不上商贾之家,后经他父母劝说,他才欣然同意,因为他岳丈家有钱。
成婚之后,陆华浓一家靠着妻子家接济一跃成为富户,陆华浓有了钱,便开始不思进取,他哪里过过这样的神仙日子。读书太苦了,他不想读书,连宅门都迈不出一步,赖在家里吃喝玩乐,所以才总是考不上。
她娘子自小被娇养着长大,脾气自然大了些,成婚前几年倒还能忍则忍,见陆华浓不上进,她便再也忍不住了,陆华浓被他娘子打得浑身都是伤,这事倒不假,街里街坊都知道,也都拿此事笑话他。
两夫妻闹了两次和离,第一次闹和离的时候,陆华浓也想分开算了,因为总是挨打,身强体壮的年纪却遍体伤痕,再和她过下去命都要没了。不仅如此,家有悍妻还让他外面十分没有面子,陆华浓的爹娘劝他忍耐,为了钱再忍一忍,陆华浓也舍不得钱,若是狠心和离了,陆家又要穷困潦倒,为了这富贵,陆华浓只好忍下这口气,他对他娘子又是起誓,又是言辞恳切地求饶,她娘子也就答应了不和离。
可之后没过几天,陆华浓又恢复原样,照样我行我素,正巧遇上三年一度的科考,他再次落第,他娘子对他实在是失望,将他狠狠打了一顿之后,回了娘家,第二次是铁了心要和离,最后两人也确实分开了。
“他就是个小白脸,窝囊废!”赵子义愤愤地发表着真知灼见。
涂九世心情复杂,一个曾经那么清朗的温润君子形象在他的心中崩塌成一堆黄沙,他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
“他不是这样的人,难道别人说的话就是真的?”涂九世说得没有底气。
“你还不肯相信?你去问问他,问问他就知道我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涂九世嘴硬道:“他跟我没关系,我也不在乎,我只知道他是个好人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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